秦爷接连受挫后的疯狂反扑,如同困兽的嘶咬,虽然被“天雷”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化解,并未造成实质性的根基动摇,但那无处不在的骚扰、威胁和憋屈感,却像潮湿阴冷的雾气,持续弥漫在“天雷刺青”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
石龙依旧每日骂骂咧咧,带着兄弟们加强巡查,应对着各种层出不穷的小麻烦,脾气愈发暴躁。王启明几乎长在了电脑前,眼球布满血丝,疯狂加固着防火墙,追踪着任何一丝可能来自暗处的数字攻击。店里的学徒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谁。
昭思语变得更加沉默。她依旧每日整理账目,核对单据,但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怯意的眼眸深处,某种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恐惧仍在,但一种更强烈的、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决心,正艰难地压过恐惧,疯狂滋长。
她不再仅仅是被保护者。小姨苏宛的惨死,母亲临终前绝望的叮嘱,秦爷因她酷似的容貌和那个纹身而生的疯狂执念……所有这些沉重的真相,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逼着她去面对,去承担。
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梦里反复出现小姨在陌生国度冰冷绝望的眼神,和母亲死死抓住她手腕时那无尽的恐惧。然后,她会下意识地抚摸自己左手腕上那处需要仔细才能分辨的、淡化的彼岸花印记。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躲藏,只会让身边的人不断受伤,让那恶魔继续逍遥。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店里难得的短暂清净。陈墨正在工作间指导阿洋练习一种难度极高的“雾面”打雾技巧,要求他将灰色色料做出极其均匀、通透如烟霭的效果。阿洋全神贯注,纹身机发出稳定而轻微的嗡鸣,针尖在练习皮上细腻地扫过。
杜十四坐在不远处,擦拭保养着几把重要的纹身机,动作专注而沉稳,只是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和烦躁。昭思语则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账本,目光却有些失焦,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杜十四和陈墨所在的工作间。
她的到来打断了阿洋的练习,也让杜十四抬起了头。陈墨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继续指导阿洋:“力度要再轻d,手腕放松,靠手臂带动,唔系死力压。(力度要再轻点,手腕放松,靠手臂带动,不是死力压。)”
“十四……墨哥。”昭思语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努力保持着平稳,“我……我有啲嘢想讲。(我……我有点事想说。)”
杜十四放下手中的工具,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心中莫名一紧:“讲。(说。)”
昭思语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她避开阿洋好奇的目光,直视着杜十四和陈墨:“我知,而家咁样落去唔系办法。秦爷……佢系冲住我来嘅。佢一日唔确认我系咪有佢想要嘅嘢,或者唔将我控制喺手,佢一日都唔会停低。(我知道,现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秦爷……他是冲着我来的。他一天不确认我是否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者不将我控制在手,他一天都不会罢休。)”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却更加清晰:“我唔想再睇住大家为我受伤,为呢件事奔波劳碌。我唔想再匿埋。(我不想再看大家为我受伤,为这件事疲于奔命。我不想再躲下去。)”
杜十四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你想点?(你想怎么样?)”
昭思语猛地抬起头,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等我做饵。放风出去,话我手上有佢想要嘅证据,约佢见面。佢一定会嚟!只要佢现身,就有机会……结束呢一切!(让我做饵。放出消息,说我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约他见面。他一定会来!只要他现身,就有机会……结束这一切!)”
“你痴线!(你疯了!)”杜十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你知唔知你自己喺度讲紧乜?!做饵?你同去送死有乜分别?!秦文远只癫狗,佢会溶咗你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说什么?!做饵?你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秦文远那条疯狗,他会撕碎你!)”
他的怒吼声震得整个工作间都在回响,阿洋吓得手一抖,针尖在仿皮上划出一道难看的痕迹。
昭思语被他吼得身体一颤,脸色更加苍白,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脊背,仰头迎着杜十四愤怒的目光,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咁依家咁样就有分别咩?!日日提心吊胆!睇住你哋帮我挡住晒!睇住石龙佢哋俾人扫场!睇住成间店嘈宣巴闭!我顶唔顺啦!呢件事由我而起,就应该由我去搞掂!(那现在这样就有区别吗?!日日提心吊胆!看着你们为我挡刀挡枪!看着石龙他们被人打砸!看着整间店鸡犬不宁!我受够了!这件事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去结束!)”
“由你而起?放屁!”杜十四气得口不择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哼出声,“系秦文远条扑街害死你阿姨!系佢心理变态!关你乜春事?!你凭乜去搞掂?!凭你去送死呀?!(因你而起?放屁!是秦文远那个混蛋害死你阿姨!是他心理变态!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去结束?!凭你送死吗?!)”
“就凭我呢个样!凭我呢个纹身!”昭思语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却用力甩开他的手,指着自己的脸和手腕,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量,“佢就系想要呢啲!得我先可以引佢出来!呢个系最快嘅方法!唔通要等到佢癫到咩都唔理果时,炸咗成间铺咩?!(就凭我这张脸!凭我这个纹身!他就想要这些!只有我才可以引他出来!这是最快的方法!难道要等到他疯到不顾一切,炸了整个店吗?!)”
两人激烈地争吵着,情绪都激动到了极点。杜十四因恐惧而愤怒,昭思语因绝望而勇敢。
一直沉默旁观的陈墨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激动的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他已经让吓呆的阿洋先离开。
“思语,”陈墨的目光落在她满是泪痕却异常坚定的脸上,“你真系谂清楚?呢条路,有得去,可能冇得返。(思语,你真的想清楚了?这条路,走得去,可能没得回。)”
昭思语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重重地点头:“我谂清楚了,墨哥。我唔可以再连累大家。而且……我想为我阿姨,为我阿妈,讨返个公道。(我想清楚了,墨哥。我不可以再连累大家。而且……我想为我阿姨,为我妈妈,讨回个公道。)”
杜十四还想说什么,陈墨却抬手制止了他。他仔细地看着昭思语,仿佛要透过她颤抖的身体,看清她内心真正的决心。
良久,陈墨缓缓道:“好。既然你决定了。”
“师父!”杜十四急道,无法接受。
“但系,”陈墨打断他,目光转向杜十四,眼神锐利无比,“呢个计划,必须由我哋嚟谂。思语嘅安全,系第一位的,绝对唔可以有闪失。边个环节出错,计划即刻叫停。(但是,这个计划,必须由我们来掌控。思语的安全,是第一位的,绝对不容有失。任何环节出错,计划立刻终止。)”
他又看向昭思语:“你呢个饵,唔系真系自己去送死。你要完全听指挥,每一步都要按照我哋嘅安排嚟做,得唔得?(你这个饵,不是真的自己去送死。你要完全听指挥,每一步都要按照我们的安排来做,能做到吗?)”
昭思语没有丝毫犹豫:“我得(我能)!”
杜十四看着昭思语那双哭得红肿、却闪烁着不容置疑光芒的眼睛,又看向陈墨平静却深不可测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揪心的疼痛攥紧了他。他知道,他阻止不了。昭思语的决心,陈墨的权衡,都已注定。
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铁制工具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柜门深深凹陷下去。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背对着他们,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沙哑而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你哋话点就点。但系……(……好。你们说怎样就怎样。但是……)”
他猛地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昭思语,一字一句道:“你要应承我,无论点都好,一定要保住条命。如果你有乜事,我乜都做得出。(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如果你有事,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不是情话,而是最沉重的承诺和最疯狂的警告。
昭思语看着他那双因极度担忧和愤怒而猩红的眼睛,看着他流血的手,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哽咽道:“我应承你。(我答应你。)”
计划,就此定下。
以身为饵,钓那盘踞深渊已久的恶蛟。
风险巨大,前途未卜。
但这是结束一切,最快,也最残酷的方式。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更加阴沉了,仿佛也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豪赌,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