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背对着黑暗中亮起的那双眼睛，右腿一直在流血，脚下的海底裂缝慢慢变大。他把阿渔抱得更紧了，她的身体很冷，几乎没有温度。她左臂的龙骨从皮肤里伸出来，像枯枝一样往外长。第九根弦贴在他胸口，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寒气往骨头里钻。
他咬破舌尖，嘴里全是血腥味。这一口血不是随便吐的，是他从身体最深处逼出来的。他想发动焚天骨狱，心里刚有一点火光，就被一团黑雾扑灭了。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肋骨疼得厉害，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撑不住了。
真的快不行了。
但他不能倒下。
就在这时，前面又亮起了金光。一个人影走过来，踩在水面上，没有落在海底——是苏弦。
这一次，他的样子更淡了，像一层薄雾拼成的，道袍上的花纹几乎看不见了。他没说话，走到陈默面前，把骨琴从他怀里拿走，放在自己胸前。
他十指按上琴弦。
第一声响起。
声音不大，也不刺耳，却像一根金线穿过海水，轻轻落在阿渔身上。她鼻子、耳朵里流出的黑气开始缩回去，皮肤上的裂痕不再变长，左臂的龙骨也不再生长，耳后的黑色鳞鳍慢慢变成淡金色。
陈默感觉怀里的阿渔体温回升了一点。
可这时海面突然翻滚起来。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雾里出现很多红色的眼睛，一只接一只睁开，全都盯着他们。这些眼睛连在一起，像一张大网罩下来。
血罗刹的残念来了。
它们不是实体，是怨恨和邪气聚在一起的，专挑人最弱的时候出手。陈默想站稳，但腿发软。他靠一口气撑着，心象领域的光只剩一点点，随时会被那些红眼睛吞掉。
苏弦还在弹琴。
他的手指划过琴弦，每动一下，指尖就留下一道血痕。安魂曲的声音越来越重，像背着一座山走路。音波变成金色的纱，绕在阿渔身上，也护住了陈默。红眼睛撞上来，发出“嗤”的声音，像火烧一样炸开。
但红眼睛越来越多。
雾里的红眼密密麻麻，渐渐组成一个三丈高的血色骷髅，肋骨间插着十二把骨刀，正是血罗刹的样子。它举起手，一刀砍向陈默后颈。
苏弦猛地拨动第九根弦。
“嗡——”
这一声不在耳边，而在脑子里炸开。一道无形剑气扫过去，所有红眼睛全爆了，血罗刹的影子惨叫一声，刀还没落下就碎成红雾，沉进海底。
那块玉牌也掉了下来，摔在沙地上，裂成两半。
苏弦身子晃了一下，像是最后一丝力气也没了。他的身影比刚才更淡，快要消失在水里。
“还能撑多久？”陈默小声问。
苏弦没回答。他低头看着骨琴，又看看阿渔，最后看了陈默一眼。
然后继续弹琴。
最后一个音缓缓响起，琴声不再向外传，而是收成一点，钻进阿渔眉心。她睫毛一抖，喉咙里哼了一声，手指微微动了动。
耳后的鳞鳍完全变成了淡金色。
她喘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浮出水面。
苏弦的身影开始散开，一点一点，像烟被风吹走。他抬起手，指向远方。
那里，天边刚刚露出一丝亮光。
突然——
“当——”
远处传来钟声。
声音不大，却传遍整片海，连海底的石头都在震动。陈默怀里的两枚骨戒同时发烫，发出强光，照出一条直路。这条路通向中州方向，穿过迷雾，清清楚楚。
阿渔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瞳还是黑的，但已经有光了。她看着陈默，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钟……能救我。”
说完，她头一歪，又昏过去了。
陈默赶紧摸她鼻子，还有呼吸。心跳虽然弱，但比之前稳了些。他低头看那两枚骨戒，还在闪着光，好像在回应钟声。
一下，两下。
每隔半刻，钟就响一次。
像心跳，像脚步，像有人在前面等着他们。
苏弦已经不见了。骨琴还在陈默怀里，第九根弦不再结霜，反而有点温热，好像刚才还有人碰过。
陈默把骨琴绑好，背到身后。他扶正阿渔，一手托住她后背，另一只手撑地站起来。右腿用不上力，只能靠左腿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非常慢。
光路就在脚下。
海水越来越浅，头顶的天光越来越亮。岸边不远了。
他走得很吃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上。但他没有停下。他知道钟声不会一直响，知道阿渔的时间不多了，也知道，只要他还站着，这条路就不能断。
骨戒又亮了。
钟声再次传来。
“当——”
他抬头看向前面。
雾在散。
陆地的轮廓隐约可见。
他迈出下一步，左眼的骨纹微微发烫，斩虚剑安静地背在身后，剑柄上的血还没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