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中央指挥塔。
铁星指挥官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玄武岩雕像,凝固在死寂的指挥席上。独眼空洞地倒映着屏幕上那片永恒不变的数据荒漠,但在他冰冷躯壳之下,意识的熔岩已奔流至临界点。距离他冒险投出那枚“静滞涟漪”,已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静滞中失去了标度,唯有等待,如同钝刀割肉,凌迟着灵魂。
没有回音。来自“归乡”号的、他期盼中的“归乡回响”,始终未曾出现。深空依旧死寂,仿佛他投入宇宙的漂流瓶,早已被虚无吞噬。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等待中,正一点点熄灭。
但他钢铁般的意志未曾有丝毫动摇。他从不将赌注完全押在渺茫的外部救援上。在投出信号的那一刻,他就已启动了最终预案——那场以整个第七区为棋盘、以自身存在为最终诱饵的“静滞之弈”。无论“归乡”号能否归来,他都必须引爆这座坟墓,为人类文明保留最后一丝火种,哪怕这火种需要用他的骨灰来点燃。
他布下的“棋子”早已就位。那些隐藏在能源网络边缘节点、通讯中继盲区、环境控制系统冗余模块中的、微型的规则干扰器,如同埋设在巨兽神经末梢的毒刺,正静静地等待着最终指令。他对静滞力场核心能源分流节点参数的隐秘“篡改”,也已完成,使其变得脆弱而敏感。整个第七区,如同一座布满隐形炸药的火药桶,只差最后一星火花。
而这火花,将由他亲手点燃。地点,就是他脚下的这座中央指挥塔——守夜人意志“关注”的焦点,也是他为自己选定的最终战场与……坟墓。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合金骨骼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摩擦声。他的独眼,不再看向屏幕,而是缓缓扫过这间他坐镇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指挥中心。目光掠过那些如同精致蜡像般被静滞在岗位上的、他曾并肩作战的部下们凝固的面容,掠过控制台上那些早已停止闪烁的指示灯,掠过观察窗外那片被永恒冻结的、虚假的星空。这里曾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堡垒,如今,却成了禁锢灵魂的棺椁。
是时候了。不能再等了。等待的尽头,只能是彻底的湮灭。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这生机需要用毁灭来换取。
他深吸一口口冰冷得如同液态氮的空气,意识如同最精密的钟摆,开始进行最后的倒计时推演。他需要选择一个最佳的“引爆”时机。这个时机,必须是在守夜人意志进行大规模、跨区域扫描,其“算力”相对分散,对单一节点“焦点”关注度降至最低的瞬间。同时,他需要将指挥塔自毁产生的规则风暴,与预先埋设的多点干扰器同时触发的混乱波峰精准叠加,形成足以在短时间内覆盖整个第七区的、最大范围的规则扰动海啸,为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来自外部的接应创造窗口,也为他试图“唤醒”潜伏“种子”的计划提供最大可能的机会。
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流淌。铁星的意识如同拉满的弓弦,感知着周围那无形无质、却沉重如星系的守夜人意志场。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如同宇宙呼吸般、规律而致命的“间隙”。
来了!
一股微弱的、但清晰的“预兆”感掠过铁星的意识边缘!守夜人的意志“焦点”,正从核心能源矩阵区域移开,开始向第七区外围的、数个非关键性的维生区块和仓储区进行例行扫描!其“算力”正在分散!对指挥塔区域的“瞬时关注度”正在降至周期性的低点!
就是现在!
铁星的独眼中,猛地爆发出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决绝光芒!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退路,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他没有通过任何设备,而是凝聚起自身全部的精神、意志、乃至生命本源,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充满毁灭与新生矛盾的意念指令,如同无声的惊雷,瞬间“砸”向了他预先设好的、与所有埋设干扰器及参数篡改节点相连的、基于底层物理振动的最终触发回路!
“静滞之弈……终局……启!”
指令发出的同时,铁星猛地从指挥席上站起!他不再隐藏,不再收敛!他将自身的存在感如同黑暗中的火炬般,瞬间提升至极限!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气息,所有的意志,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他要用自己,作为最醒目的“诱饵”,吸引守夜人意志的最终“焦点”!
“嗡————————!!!”
几乎在铁星站起的同一瞬间,一场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的风暴,以他脚下的中央指挥塔为核心,猛地爆发了!
不是爆炸,不是能量冲击,而是……规则的崩溃!
指挥塔内部,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又被更加刺眼的、由失控能量流引发的幽蓝色电弧取代!所有的屏幕炸裂成纷飞的数据碎片!厚重的合金墙壁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与断裂声!铁星感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他存在本身都彻底撕碎的恐怖力量,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这是守夜人意志被彻底激怒后,降下的、毫不留情的抹杀之力!
“呃啊——!”铁星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七窍中渗出蓝色的能量血液,但他如同扎根大地的山岳,死死钉在原地,独眼死死盯着窗外!
与此同时——
“砰!”“轰!”“滋滋滋——!”
在整个第七区的各个角落,他预先埋设的数十个规则干扰器,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同一时刻被远程引爆!低强度的规则扰动如同投入静滞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更致命的是,那些被他篡改了参数阈值的静滞力场能源分流节点,在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多点的规则扰动共振冲击下,如同被点燃的引信,接连发生过载和崩溃!维持着“绝对静滞”的能量网络,瞬间出现了连锁性的、局部的瘫痪和紊乱!
“嗡——嗡嗡嗡——!!!”
整个第七区,这座被冰封了不知多久的坟墓,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恒定不变的惨白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部分区域的静滞力场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如同破碎玻璃般的裂纹!那些被凝固在时间长河中的“活尸”们,身体开始出现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抽搐,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属于“生”的光芒在挣扎着亮起!
铁星预设的“唤醒种子”脉冲,也随着这场规则风暴,如同病毒般在第七区的能量和信息网络中扩散!虽然绝大部分脉冲在静滞力场的压制下迅速消散,但在一些力场紊乱的核心区域,少数意志最为坚韧、或处于特殊岗位(如“暗影”卫队秘密安全屋)的人员,身体猛地一震,眼神中的空洞被剧烈的痛苦和茫然所取代,发出了一声声嘶哑的、仿佛溺水者重获空气般的吸气声!
醒了!有人醒了!
成功了!他成功撕裂了静滞力场!哪怕只是暂时的、局部的!
“呵……呵呵……”铁星感受着自身意识在守夜人抹杀之力下的飞速消散,看着窗外那片陷入混乱与光芒的第七区,染血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但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股原本如同海啸般碾压向铁星的、守夜人的抹杀意志,在即将把他彻底湮灭的刹那,竟……极其突兀地……停滞了?不,不是停滞,是……“紊乱”?!
仿佛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突然卡入了异物,守夜人那浩瀚、冰冷、绝对的意志场,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辨的、大规模的“波动”和“噪音”!那感觉,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降下惩罚,而更像是一个庞大的系统……突然遇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源自内部的“冲突”或“错误”?
就连窗外第七区那原本应随着铁星这个“诱饵”被清除而迅速平息的规则风暴,也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因为失去了守夜人意志的绝对压制,变得更加混乱和……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活性”?
发生了什么?!
铁星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这绝不是他制造的扰动能达到的效果!他制造的混乱,应该像是水塘里的涟漪,守夜人轻易就能抚平。但现在的情况,更像是整个水塘的底层结构……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变质”?
难道……是“归乡”号?他们回来了?而且带来了某种……能直接影响守夜人意志本源的“东西”?
没等铁星想明白——
“嘀!嘀!嘀!侦测到超高强度空间跃迁信号!来源……第七区外部壁垒!能量特征……匹配度99.7%……是‘归乡’号!他们回来了!!!”一个嘶哑却充满狂喜的声音,通过指挥塔内部尚未完全崩溃的备用通讯线路,猛地炸响在铁星耳边!是某个刚刚被“唤醒”的、负责外围监控的“暗影”卫队成员!
铁星猛地抬头,独眼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盯向观察窗外那片原本死寂的虚空!
只见在第七区混沌的壁垒之外,一点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幽蓝色光芒,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放大!那光芒中蕴含的,正是“归乡”号独有的、经过“火种”强化的规则护盾波动!他们真的回来了!就在这最关键的刹那!
而几乎在“归乡”号信号出现的同一时间,铁星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笼罩第七区的、陷入“紊乱”的守夜人意志,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更强的“干扰源”,其“波动”和“噪音”骤然加剧!甚至……隐隐传来一种类似“愤怒”与“警惕”交织的、非逻辑的“情绪”波动?
“火种”……对守夜人有效?!
里应外合的时刻……到了!
铁星用尽最后的力量,对着通讯器发出嘶哑的咆哮,声音却带着无尽的笑意:
“打开……所有壁垒通道!迎接……我们的船……回家!!”
“静滞之弈”的终局,以他铁星的自我牺牲为序幕,却意外地……迎来了真正的破局曙光!而这场博弈最终的胜负,将取决于那艘正冲破黑暗、
、驶向家园的方舟,以及它所携带的……那足以改变规则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