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木如惊雷炸响,灯火剧烈摇曳,说书人的声音带着森然鬼气)
子时将至,阴风卷地而起,吹得院中老槐树呜呜作响,如同万千冤魂哭泣。卧房内,烛火被门外灌入的寒气逼得只剩豆大一点,明灭不定。石磊与秀云紧紧相依,能清晰听到彼此擂鼓般的心跳。
“呜——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陡然在院中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背叛的疯狂,正是柳娘!
紧闭的房门“哐当”一声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撞开!阴风倒卷,烛火应声而灭!黑暗中,只见柳娘的魂影悬浮在门口,周身黑气缭绕,原本清丽的脸庞此刻扭曲变形,青面獠牙,十指长出乌黑的利爪,眼中燃烧着赤红的怒火!
“负心汉!纳命来!”她厉啸一声,身形如电,直扑床榻之上的石磊!那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让石磊血液都要冻结。
秀云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挡在石磊身前。柳娘怨毒地瞥了她一眼,随手一挥,一股阴风便将秀云狠狠掼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哼都没哼一声便昏死过去。
“秀云!”石磊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柳娘那冰冷的鬼爪死死扼住了咽喉,提离了地面!窒息感瞬间传来,他双脚乱蹬,面色迅速由红转为青紫。
“为……为什么……”石磊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眼中充满了痛苦与不解,“你说过……不怪……”
“不怪?”柳娘狞笑,鬼脸逼近,那冰冷的鼻息喷在他脸上,“我为你滞留阳间,逆乱阴阳,损耗魂力!你却另结新欢,安享温柔!石磊,你的心呢?!你的誓言呢?!既然你负了我,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她另一只鬼爪高高扬起,五指如钩,直插石磊的心口!那爪风凌厉,竟是要生生掏出他的心脏!
石磊闭目待死,心中一片冰凉悔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哞——!”
“咴咴——!”
院门外,那拴着的黑牛与白马,突然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鸣!那牛鸣浑厚如雷,马嘶清越穿云,声音中竟带着一股涤荡妖氛的庄严正气!
两道肉眼可见的、分别呈玄黑与素白的光柱,自牛马身上冲天而起,于半空中交汇!光芒之中,那黑牛与白马的形体竟迅速扭曲、膨胀,化作两尊高达丈余、面目狰狞、散发着煌煌神威的巨影!
左边一尊,牛首人身,手持钢铁叉,眼如铜铃,鼻喷白气,正是地府鬼差——牛头!
右边一尊,马面人身,手握追魂链,鬃毛如焰,蹄踏幽光,正是地府鬼差——马面!
“大胆怨魂!柳氏!尔滞留阳世,纠缠生人,更生恶念,欲害性命,还不伏法!”牛头声如洪钟,震得屋瓦簌簌作响。
马面更不答话,手臂一扬,那粗大的追魂锁链如同黑色巨蟒,带着刺骨的阴风与禁锢一切魂魄的法则之力,哗楞楞直取柳娘!
柳娘感受到那来自地府正神的恐怖威压和锁链上令她魂体战栗的力量,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不得不松开石磊,回身全力催动周身怨气黑雾,试图抵挡。
然而,区区枉死怨魂,如何能与执掌阴阳律法的牛头马面抗衡?那追魂锁链无视黑雾阻挡,如同热刀切油般,瞬间穿透而过,精准无比地套在了柳娘的脖颈之上!
“啊——!”柳娘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魂体被锁链缠住的地方冒出嗤嗤黑烟,身形剧烈扭曲,却再也无法挣脱分毫。那锁链仿佛有万钧之重,将她死死拖拽在地,任她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劳。
“不!我不服!是他负我在先!为何只拿我?!”柳娘披头散发,状若疯魔,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瘫软在地、剧烈咳嗽的石磊。
牛头闷哼一声,钢叉顿地:“阴阳有序,律法无情!尔含怨而死,情有可原,然石磊再娶,亦为人伦常情,并未主动伤你。你心生恶念,欲杀人害命,便是触犯阴律!此乃你自身选择之果报,怨不得旁人!”
马面亦冷声道:“执迷不悟,罪加一等!随我等回地府,听候发落!”说罢,便要拖动锁链。
“且慢!”石磊挣扎着爬起,跪倒在地,对着牛头马面连连磕头,额上鲜血直流,“二位神君!千错万错,都是我石磊一人之错!是我对不起柳娘!求神君开恩,念在她生前温婉善良,死后亦是一时糊涂,饶她魂飞魄散之罪,给她一个转世投胎的机会吧!所有罪责,我石磊愿一力承担!”
他声泪俱下,言辞恳切,竟是真心为柳娘求情。
柳娘原本疯狂挣扎的魂体猛地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为她跪地求饶的石磊,那满腔的怨毒与疯狂,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竟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悔恨、悲哀与一丝释然的情绪。她看着他磕破的额头,看着他眼中的泪水,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槐树下为她雕木雀儿的憨厚丈夫。
牛头马面相视一眼,似有动容。牛头沉声道:“石磊,你虽有过,然此刻尚存一丝良知,愿为旧魂承担。也罢,柳氏之罪,尚不至魂飞魄散。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需得打入孽镜台前,照清自身罪业,再入轮回井受苦,洗尽怨气,方可重入轮回!”
说罢,二神不再停留。锁链哗楞作响,牛头马面拖着不再挣扎、只是默默流泪回望石磊最后一眼的柳娘,化作一黑一白两道旋风,倏忽间便没入地下,消失不见。院中阴风顿止,只余那被震昏的秀云,和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石磊。
院门外,那黑牛与白马安然无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梦。
自此,石磊再也未曾见过柳娘的鬼魂。他与秀云悉心过日子,秀云后来为他生下一子一女。他依旧做着木匠活,只是手艺愈发精湛,尤其是雕刻的鸟儿,据说眼神格外灵动,仿佛蕴藏着说不尽的故事。每年清明,他都会带着孩子,去柳娘坟前祭扫,清理杂草,默默站上许久。
那棵老槐树,依旧年年枝繁叶茂,只是再无人于其下夜半私语。
(醒木轻落,余音袅袅)
说书人默然良久,方捋须长叹,声音悠远而沧桑:
“诸位,这《离魂》一曲,终是唱完了。叹只叹,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石磊与柳娘,一个执着于阴阳相守,一个困顿于世俗人伦,终究是造化弄人,情深缘浅。”
“可见,这世间情爱,纵能跨越生死,也难敌世事变迁与人心易改。柳娘因爱生怨,险些酿成大错;石磊左右为难,终究负了旧人。所幸最后关头,一丝未泯的良知与担当,换得了柳娘一线轮回之机,也救赎了他自身的魂魄。”
“老朽只能说,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莫要等失去方知后悔,更莫要因执念而生心魔,害人害己。这阴阳两隔的悲剧,但愿只在故事中听闻便好。”
“好了,故事讲完,茶凉人散。诸位,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