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好不容易钻出云贵高原厚重的雾气,照进明军新营地时,带来的却不是暖和,而是一种打了败仗似的冰冷。
整个营地里,闷得人喘不过气。
兵卒们都没睡好,个个顶着俩黑眼圈,脸上全是迷茫和窝火。
他们啃着干粮,味同嚼蜡,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往营地外头瞟。
瞟那些用牲口血画的鬼画符。
这玩意儿,真能保命?
更多的人觉得,这不过是新来的那位“神婆元帅”,在自己骗自己。
昨天闹得最凶的那个络腮胡子副将张德彪,更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他坐在自个儿帐篷里,狠狠灌了口凉水,心里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
“他娘的!”
他一拳头砸在破木桌上,震得水囊都蹦了起来。
“十几天!弟兄们拿命填出来的山谷,她说退就退了?就因为她在那儿跳了通大神?”
“现在可好,全军缩在这儿当王八,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他手下几个亲信也跟着唉声叹气。
“将军,那女人是陛下亲封的,秦将军又撂了狠话,咱们能咋办?”
“咋办?”
张德彪眼珠子一转,眼里凶光一闪。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他站起来,对着一个亲信斥候压低了声音吩咐:
“你,带两个机灵的弟兄,悄悄摸回咱们昨晚的营地去!”
“给老子看清楚了,那山谷里,到底有啥名堂!”
“要是屁事没有,老子今天就算掉脑袋,也要去帅帐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那位‘大元帅’,她安的什么心!”
“是!”
那斥候领了命,立马就去了。
张德彪坐回原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他都盘算好了,等斥候回来,证明那山谷里啥事没有,他就撺掇所有将领,一起去找秦将军施压,非得把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人给罢了不可!
大明的军队,决不能毁在一个神婆手里!
可他脸上的冷笑,还没挂热乎。
不到半个时辰。
“救命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营地口传了过来!
只见刚派出去的那个斥候,正连滚带爬地往回跑,那德性,就跟见了活鬼一样,一张脸白得没有丁点血色。
他身上的甲丢了一半,头盔也没了,整个人跟从泥水里刚捞出来似的。
一边跑,一边手脚并用地回头看,好像后头有天底下最吓人的东西在追他。
“鬼……鬼海!是鬼海啊!”
他冲进营地,脚下一软就扑倒了,抱着张德彪的大腿,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话都说不囫囵了,一个劲儿地尖叫。
“将军!山谷……山谷里,全是鬼!黑色的鬼海!”
这动静,一下就把整个营地都惊动了。
秦良玉、辛宪英、孙尚香几个人听到动静,立刻从帅帐里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秦良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厉声问道。
“将军,咱们的旧营地,成了人间地狱!”
那斥候已经快吓尿了,指着山谷的方向,哆哆嗦嗦地喊。
秦良玉眉头一紧,立刻下令:“上高处!”
她带着一众将官,飞快地爬上新营地旁边的一处高坡。
辛宪英第一时间拿出陛下特制的千里镜,递了过去。
秦良玉把千里镜对准了五里外,她们昨晚待过的那个山谷。
可就看了一眼,她这双握惯了兵器的手,竟然没绷住,猛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良玉姐姐?”孙尚香急了,一把抢过千里镜。
等她看清镜子里的景象时,那张俏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没了!
远处的山谷里,哪还有半点营地的影子?
整个山谷的地面,都铺上了一层黑乎乎的“地毯”,还在不停地翻滚蠕动!
那黑色的“地毯”还在往外扩散,翻涌着。
所过之处,不管是大树还是石头,转眼就被“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焦黑!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将领的声音都在发颤。
辛宪英也拿过另一具千里镜,等她把焦距调到最大,看清那“地毯”的真面目时,她那张一向平静的脸上,头一次,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是虫子!”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抖音儿。
“是数不清的,拳头那么大,长着黑硬壳的甲虫!”
千里镜里,那些恶心的甲虫,正用它们那张嘴,疯狂地啃着地上的一切!
硬邦邦的石头在它们嘴里跟豆腐似的,被腐蚀得“滋滋”直冒黑烟,还飘出一股恶臭!
这哪是虫子?这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呕……”
几个胆子小点的年轻将领,当场就扶着树,吐了个稀里哗啦。
而挑起这事儿的络腮胡子副将张德彪,接过千里镜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那儿了。
他脸上的血色一下就没了,两眼发直,瞳孔缩得跟针尖儿似的。
下一秒,他两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了泥地里。
一股热流没憋住,从他裤裆里流了出来,迅速湿了一大片……
这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悍将,竟然当场被活活吓尿了!
所有人都觉得后脖颈子发凉,一股凉气直冲脑门!
如果……
如果昨晚没听那个女人的命令……
如果他们昨晚还留在那个山谷里……
一想到那黑压压的虫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几万大军连人带甲啃得骨头渣都不剩的场面,所有人都觉得嗓子眼发紧,喘不上气!
那不是打仗,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忽然指着营地外头,吓得尖叫起来。
“看!虫子过来了!”
众人吓得扭头一看,只见那黑色的虫潮,果然已经漫到了他们新营地的边上!
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吓人的毒虫,像是撞上了一堵烧红的火墙,冲到那道用兽血画的图腾跟前不足三尺远的地方,就疯狂地挤成一堆,发出“沙沙”的怪响。
可就是没有一只,敢越过那道血线!
那道他们昨天还当笑话看的血色图腾,这会儿,竟真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墙!
这是真正的神迹!
整个营地,一点儿声都没有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兵是官,都跟商量好似的,慢慢地转向了不远处。
那个火红色的身影,正靠在一棵大树干上,用一块软兽皮,慢悠悠仔仔细细地擦着手里那几把薄得像蝉翼的飞刀。
阳光从树叶缝里漏下来,在她古铜色的健美身段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
好像碾死这几万能吞掉大军的毒虫,救下几万条人命,对她来说,提都懒得提。
这一刻,全军上下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眼神里的怀疑、鄙夷、不服气,一下子全没了。
换上来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敬畏!
还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