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小院。
月光倾泻在庭院里,将石阶和花木染上一层朦胧的清辉。
姚浅凝独自站在院中,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
她从虚拟空间取出一张纸签,上面只有两个字。
[浅浅]
没有前缀,没有后缀,没有说明缘由。
姚浅凝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薄薄的纸签在她指尖微微颤抖。
她需要她。
仅仅是这两个字,传递出的信息却无比清晰。
无论是琯琯在凌安城的旋涡中感到疲惫,需要她的安慰和支撑;还是那个被琯琯亲手推入黑暗的萧景澄,已经到了连琯琯都无法直接挽回、需要她介入的地步……
这简单的两个字,都是在向她求助。
一种混合着心疼、焦急与无比坚定的情绪,瞬间充满了姚浅凝的胸膛。
琯琯那样骄傲、那样习惯于独自承担一切的人,如今向她发出了这样的信号,意味着情况一定已经到了非常棘手的地步。
她不能再耽搁了。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要尽快把萧景琰的攻略完成,赶去凌安城才行。
关于她西北的行踪因为沐家隐藏,暂时还不会扩散出去,这给了她时间。
去凌安城也可以把阿咎接上,另外那个计划也可以实行了。
写一封匿名信给玉无暇吧。
————
当萧景琰终于站在那个名为“落花小院”的木门前时,他发现自己抬不起手。
修长的手指在离门板一寸之遥的地方悬停,微微颤抖。
这双曾执剑斩敌、批阅文书的手,此刻竟连敲响一扇寻常木门的勇气都没有。
她会以哪一种表情看他……
是冷若冰霜的漠然,就像她最后看他那一眼,将他彻底从她的世界里剔除?
还是恨意灼灼的愤怒,用目光将他凌迟,质问他为何还敢出现?
他甚至卑劣地期盼着后者,至少恨,还是一种强烈的情感,证明她还记得他。
最怕的,是她打开门,眼中只剩下全然的陌生。
仿佛他只是个误入此地的路人,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只有他一人还在原地,念念不忘,痛入骨髓。
他忽然想起星阁之上,她依偎在他怀里,指着北极星,眼里的光比星辰更亮。那时他以为,自己真的抓住了太阳。
而现在,他站在她的门外,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就在这时,一群年轻的女子嬉笑着从小径那头走来。
她们原本谈笑风生,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小院门口的萧景琰,声音不约而同地低了下去,脚步也慢了下来。
“快看那人……”
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用团扇半掩着唇,眼睛亮晶晶的。
“好英俊,太好看了……”
“哪里哪里?”
她的同伴们纷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真的……只是侧脸都那么好看。”
另一个着绿衣的少女喃喃道,脸颊微微泛红。
她们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个突兀地出现在这僻静小院外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也散发着一种与这乡野小院格格不入的贵气与凛然。
阳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剑眉微蹙,薄唇紧抿,那紧锁的眉宇间沉淀着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非但没有折损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几分引人探究的脆弱感。
“他是要进去吗?”
有人小声猜测。
“是这家的什么人?”
“没见过呢……是来找姚姑娘的?”
这些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注目礼,若是往常,他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就足以让这些胆敢窥探他的人噤若寒蝉。
但此刻,他却像是被剥去了所有骄傲与外壳,只剩下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内里,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些陌生的目光下。
她们在夸赞他的皮囊。
这曾是他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他是大周尊贵的三皇子,是战功赫赫的宸亲王,他的价值在于他的身份、他的能力、他的剑,何曾需要凭借一副皮相来获取关注?
可如今,站在这扇决定他生死的门前,他竟可悲地发现,自己除了这副还算能入眼的皮囊,似乎一无所有。
他的身份曾带给她困扰,他的能力曾化为伤她的利刃,他的剑……更是亲手刺穿了她对他的信任。
他甚至荒谬地想,若她真的只余下对他的厌弃,那么这副她曾偶尔会看着出神的脸,是否能……换来她片刻的迟疑,或者,一丝打开门的机会?
这个念头让他喉头涌上一股苦涩。
他何时变得如此卑微,竟要依靠外在的虚妄来乞求一个眼神……
萧景琰闭了闭眼,将外界所有的嘈杂都隔绝开来。
他试图在这短暂的黑暗中凝聚勇气,构筑一个能承受她任何目光的躯壳。
然而,这脆弱的准备被一声清亮的呼喊骤然击碎。
“姚姐姐,有人找!”
他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还没准备好……
他还没想好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还没调整好脸上可能过于僵硬或者过于哀恳的表情,还没能将那汹涌的、几乎要决堤的思念和悔恨妥善藏好……
门已经从里面拉开。
姚浅凝就站在门内,一身月白衣裙,素雅如初雪洗过的玉兰。
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平添了几分居家的温柔。
而她眼角那颗熟悉的泪痣,依旧点染着惊心动魄的妩媚。
她的目光扫过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身上。
他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却没有立刻看到预想中的冰冷或愤怒……这短暂的、未及修饰的反应,让他死寂的心湖骤然掀起一丝微澜,是恐惧,也是……不敢期待的希冀。
然后,她移开了目光,转向那群尚未离开的女子,语气平静自然。
“你们先去忙吧。”
那群女子嬉笑着,又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这才窃窃私语着离去。
周遭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庭院的细微声响,以及他自己如擂鼓般无法抑制的心跳。
姚浅凝这才重新将目光移回到他身上。
“我听琯琯说过了。”
她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进来吧。”
说完,她转身先向院内走去,裙摆划过一个轻微的弧度,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就这么……让他进去了?
没有质问,没有驱逐,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这过于平静的接纳,反而让萧景琰的心狠狠一沉。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将所有的恨与怨都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仿佛他的一切,已不能再在她心中惊起任何涟漪。
他站在门口,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抬步跨门槛。
他的太阳就在前方,他不再奢求拥抱光芒,只求能……留在光能照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