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身边随着的部属皱眉问。
“血参?我在中军都没见过,哪个王八蛋与你们说的。”明洛小心蹲在地上,检查着一人的膝盖腿骨。
又对此人道:“老了怕要遭罪,往后都注意些。”
“俺不能骑马了?”这人当即反问,十分凶巴巴。
“能骑,但别摔了或者怎样。只是骑马,可以。”明洛拆下他的纱布又轻轻嗅了嗅其上用药,心知肚明道,“你这伤是姜胜之给你处理的吧?”
“对。俺都感觉不到什么痛。”
大多数士卒都比较鲁直粗疏,方才还瞪着眼,这会儿又咧开嘴笑了。
“不痛也不是好事。不过这用药应当无虞,你的情况我先暂时不改了,按照姜医师的来,有个持续性和连贯性。”
明洛又问道:“其余人有姜医师看的吗?”
后几个她还没排摸的伤兵或高或低举了手。
李靖趁着间隙赶紧插话:“宋医师与姜胜之很熟?他用药水平如何?有几次偷袭后人手紧张,他自告奋勇说是懂得医术。”
“对,我与他在隰州城共事过,相对靠谱,比什么血参的混蛋灵光。”明洛暗戳戳点出姜胜之的资历。
“隰州城……”李靖嘀咕了声。
“提血参的是谁?”明洛明知故问了句,最好彻底把李选的名声搞得臭不可闻,联合起受苦受难的底层人民。
“那李都督的儿子!”
有人直接骂了出来,还呸了口,看着深仇大恨的。
“咱们弟兄还当回来后能有什么好事好人,结果一回来就碰上这么个瘪犊子的玩意儿……”
明洛嘴角微抽,忍下对李选幸灾乐祸的隐秘笑意:“怎么是他,不能是旁人吗?医术好的又不是没有。”
“哪能呢,宋医师俺听说过你,你看你不是调进了中军吗?可见选拔地公开公正,剩下的不就是歪瓜裂枣了?”
“恭喜啊,宋医师,高升了。”有人心态好,笑呵呵地恭维。
明洛也就顺着话谦虚:“称不上。”
“咱们这样的,简直算高攀了。宋医师还记得俺不?”居然有人半玩笑半恭维着明洛。
“哪能不记得。当初我随你们一道去劫过刘武周。”明洛完全看不出一点心虚,眼熟确实眼熟,但真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就有点为难人了。
她没再多说屁话,老老实实地找了个能写方子的书案,按着每张席子的位次开始回顾对应伤兵的病况,姜胜之那些,她没多插手,药效着实不错。
“咦,咋没俺的?”
有人一瘸一拐地张望过来,眼力非凡。
“你运道好,姜医师用的药好,省得我再调整了,过几天你就能出这里了,不好吗?”
明洛说得很欢快。
对方果真高兴了些,冲淡了没被明洛重开方子的沮丧,毕竟没人喜欢天天躺着数羊,身体健康是一切的本钱。
李靖粗通些药理,当即一一仔细着看了,前几张方子还皱着眉,后面便只是简单翻翻了。
“有劳医师走一趟了,李某一点心意。还望过几日医师能再来看看大家伙儿的情况。”
“太客气了。”
明洛的受宠若惊完全发自内心,她何德何能能得李靖那么‘低声下气’的感恩戴德呢?
说白了那些方子都是她写惯的,她几乎能出一本军中急救的指南书,把方子干脆公之于众得了。
比如烧伤怎么搞,拿什么处理又用什么外敷药,内服什么药,需要什么环境条件。
比如止血方面,什么药外敷效果好,什么药内服为好,纱布怎么扎怎么包最合适,哪几处是要紧的大动脉。
每每都是她言传身教,一一对应着学徒资质因材施教,这样或许效果好,但对她而言着实浪费口水,经常讲得口干舌燥。
非常累。
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多收什么徒。
“将军放心,左右我也在军中效力,虽然身处中军,但毕竟不是战时,若是您这边人手不够,来喊一声绝对没问题。”
秦王从来不小气,连药材都好说,何况她是在唐军中行医,又不是圣母心肠普渡到了王世充处去。
“有劳医师。”
李靖部所在位置较为偏,毕竟不可能由着他们穿插到营地正中安顿,只能挨着原先的位置挤一挤。
明洛规划了下回中军的路线,有意绕开齐王部,属于小心翼翼的那种,误打误撞来到了辅兵营。
不要说是中军,和她原先所在的右三军都没得比,大多数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没精打采地极多,恍若二十一世纪美国大都市里的流浪汉般,精神气仿佛被抽干了。
明洛甚至瞧见了一个年龄比宋平还大的老翁,走路都不太利索,偏还气喘吁吁地回来。
“是刚卸完粮草。”
七喜轻轻道,颇有些无所适从,他刚从这边跳出去,没成想还兜兜转转地回了此处。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战兵流血牺牲不假,但所有人,哪怕是骡子驴子这些会喘气的畜生,每日也都各有各的活计,偷不得一日懒。
“都很辛苦。”明洛抿了抿唇。
她在军中从没吃过一日白饭,自问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对上对下都有所交代。
但和真正的军中底层比,她不免显出一些优越感来。
这是避免不了的人性漏洞。
好比秦王再怎么礼贤下士,刻在骨血的阶级属性和自小到大的耳提面命,也极难让他放下身段和底层混在一块儿。
他撑死和自己麾下的亲兵打成一片,这是建立在无数次出生入死刀山火海的前提下。
靠情分打破的阶级壁垒。
“医师,其实他们只能做这些活,吃苦是该的。奴之前给他们熬了药,他们都说吃了会死人,居然硬是不吃。”七喜说着十分愤慨,又本能地夹带着一些哀其不幸的悲凉。
明洛一路走走看看:“什么药?治风寒的?”
“腹泻的,拉得人都虚脱了,反正就是觉得吃药都是骗钱,他们居然以为奴要收他们钱。”
七喜说着说着便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