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应当不会写字。”碗娘低声道,她其实也写不成样子。
“所以叫她磨墨啊。站着磨,对手腕对脚跟都是考验。”明洛轻描淡写,眼看碗娘不太能扶上墙的样子,叹出口气,“阿姐,法事什么的我来安排。你婆母信佛吧?”
“信,信。她婆母都信呢。”
“哇哦,那更好了。”
明洛真记着宋平和碗娘对她的恩情,没有碗娘的穿针引线,她不见得能光速抱上李秀宁的大腿。
她又是宋平夫妻俩的独生女。
只要有余地,她都不想走到最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那步。
她如今有了防备之心,以邱大郎的猪脑子和碗娘的榆木脑子,想算计她可不容易。
见招拆招就是了。
“阿洛……你将来成了亲,一定能过得好。”碗娘不太会做表面功夫,对婆母都是实心的好。
比如怀着孕给婆母缝制里衣。
比如真金白银给婆母的侄女随礼,还是委托婆母转交的那种。
可惜这年头的孝顺与否主要取决于左邻右舍宗族外人对你的评价,作秀必不可少。
二十四孝是啥,就是天选的二十四位影帝在年少时挖空心思的一次演技大比拼。
是所有人心知肚明下的一种彼此吹捧。
没人会破坏这种规矩。
“能有我现在好?嫁了人能天天在城里瞎逛,能往城外感受青草和天空的气息?”
明洛懒得多说,只随口一说。
碗娘摇摇头:“这不是长久之计,你可能还年青,再长些会知道有个家的重要性。”
“我知道啊。所以我对阿耶阿娘孝顺。”家的重要性她怎么不知道?就是知道家族对女子的重要程度,才会对宋平夫妻俩百般孝顺讨好,上哪找这种夫妻俩都算好人的人家哦?
对她真是再造之恩。
宋平虽然无比认可碗娘的言语,但明洛的伶俐能干以及对他的上心程度,多少让他在这把年纪过上了富家翁的快活日子。
他看碗娘更多是邱家妇是第二次嫁出去的女儿,看明洛却是实打实的自家人。
“阿洛确实孝顺。”
有宋平这句话,明洛就知道长此以往的水磨功夫没白费,人心都是肉长的,处的时间长就会有感情,况且她是真拿钱给宋平的。
即便根深蒂固的念头在宋平心里依旧拔除不了,但好歹有了成效不是?她拖着就是了。
她就不信,谁真舍得下衣来张口饭来伸手,有个长期乖饭票的神仙日子。
嫁了人,饭票就是夫家的了。
嗯……
以宋平的价值观,怎么好意思问外嫁女儿要钱?
不如像如今,明洛每月上赶着给宋平孝敬,人前人后地捧着自家阿耶,乖巧听话长脸。
如此,明洛记事本上添了碗娘一笔。
等于标了星地刻在了脑子里。
寺庙方面,她继续请教着懂行的若姚,并且辛苦徐顺带着四儿与若姚一块去庙里花钱。
必须得办妥了。
“娘子放心,钱花下去怎么着都能听到个响。”徐顺对明洛从来客气而恭敬,分寸拿捏到位。
若姚细心地问清是多大年岁。
“她婆母……嗯,四十出头。太婆婆么,估摸着六十左右。请上门的大师务必给碗娘美言几句。”
“都两边都请?”
碗娘的太婆婆并和他们住一块。
“都请。”
明洛花起钱来一点不手软。
毕竟这些钱可不够买一个颜色比芊芊好的美婢,真买了也不定姓邱的死男人喜欢买账会念碗娘的好,何必便宜臭男人。
比起讨好敌方,明洛从来认为给自己加码才是王道。
碗娘在邱家生存的要义,公婆第一。
孝顺公婆的好名声……
嘿。
她这一出手还给碗娘她婆母做面子呢,没人会不喜欢懂事的儿媳妇,她只希望这位更偏心碗娘一些。
若姚心细如发,一一确认着需要注意的地方,才有些艰难地跳上了徐顺吩咐四儿赶来的牛车。
明洛则随便带了俩男奴往医馆去。
今儿是她招生考试的日子。
除了统一笔试外,她决定先面试。
和预想中的差不多,应聘女学徒的娘子们来得有前有后,正好方便她搞小组讨论。
“还有几位没到?”
明洛问着元郎。
“就一位了,住在崇仁坊。”
嗯?
这是能引起明洛好奇心的坊名。
一来算是地贵的城北,二来里头主要住着的偏士子官吏多些。
“先不管他,要是我这组面试完还没到的话,你赶紧寻我。”
娘子们的资质良莠不齐,年岁差异巨大,从十岁出头到快四十岁,自打她条件放宽后,陆续又有不少已婚妇人来试探着问。
“这组议题是一位伤患死活不肯截肢,你为医者,应当如何?”明洛面试打分的思路简单。
首先剔除掉所有因害羞陌生怕错等原因不出来话的娘子。
沉默寡言,或许是个好学生,但实操起来就不好说了。可以话少,但不能没话,沟通是医者很重要的一环。
尤其她已经言明,每个人必须开口,轮次过来。
这组和上一轮比,看起来令明洛充满期待。
因为她们讨论的说话声就比上一组大许多,她似乎还在屋外听见了些许争执。
三娘正巧也在。
“时间到。”
明洛搁下茶盏:“谁是组长?”
“是妾。”有人举手示意。
“嗯,称呼注意下。”为医者自称为妾太古怪了,明洛随口提醒了句。
这人显然是嫁过人的妇人打扮,形象颇为干练,就是看明洛的眼神不比其他年纪小的那么质朴真诚充满向往。
“私以为,真到了截肢的情况,病人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出清晰的判断了。”
她说话声音清晰,打交道上并没什么怯意。
“所以应当无视他的想法,以保住他的性命为优先。”
明洛颔首,面上波澜不惊,望向逆时针方向的第一人。
“这位孔娘子,你意下如何?”
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主动询问意见,孔姓娘子脸都红了,怯怯问:“可是四肢毕竟是病患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愿截肢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