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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鼎十七年的深秋,金风送爽,帝国上下却弥漫着一股比盛夏更为灼热的气息。突破带来的兴奋尚未平息,新的挑战与更深层次的矛盾已如海面下的暗礁,悄然浮现。

古里商站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大。靖朝带来的精美货物和相对公平的交易方式,迅速赢得了许多本地商人和阿拉伯商人的好感,商站的贸易额逐月攀升。码头上,来自靖朝的福船与阿拉伯三角帆船、印度本地船只比邻而泊,搬运工喊着号子,将一箱箱瓷器、丝绸、茶叶卸下,又将打包好的印度棉布、胡椒、宝石装船,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

然而,这繁荣景象深深刺痛了葡萄牙人的神经。驻古里总督阿尔布克尔克数次向扎莫林提出抗议,声称靖朝商站“破坏传统贸易秩序”、“偷逃税款”,甚至隐晦地威胁,若扎莫林不能约束靖朝人,葡萄牙舰队将“自行采取必要措施”。扎莫林夹在两大势力之间,左右为难,只能虚与委蛇。

更深的冲突发生在文化层面。商站建立后,随行的几位靖朝文人开始在站内开设简易学堂,教授前来交易的本地商人子弟简单的汉话和汉字,偶尔也讲述些忠孝节义的故事。这本是文化渗透的寻常手段,却意外引来了葡萄牙传教士的激烈反应。一位名叫贡萨洛的耶稣会士,公开在市集上抨击靖朝的信仰是“崇拜偶像的异端”,并试图强行向在商站工作的本地仆役传播天主教。

商站负责人,一位姓周的管事,对此采取了强硬态度。他下令禁止任何传教士在商站范围内传教,并公开表示:“我朝圣天子奉天承运,孔孟之道,教化万民。此地既升我朝旗帜,便需守我朝规矩。尔等信仰,我等不予干涉,亦勿扰我清净!” 这番言论引发了与葡萄牙传教士的公开辩论,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虽未爆发武力冲突,却在古里城内外引起了关于信仰和文明优劣的广泛议论。文化冲突的暗流,开始在市井巷陌间涌动,其影响远比商业竞争更为深远。赵启明意识到,在西洋立足,不仅要面对火炮战舰,更要应对这种无形却同样锐利的“笔与舌”的战争。

京城,海事总局的宏图伟略在消耗着海量资源,其成效虽已初显,但也开始引发更深层次的忧虑。一份由都察院御史提交的《稽核海事总局钱粮支用及论开拓利弊疏》,在朝堂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奏疏并未全盘否定开拓,而是以详实的数据,列举了开拓带来的隐性代价:东南沿海优质工匠被船厂、水师高薪吸纳,导致民间手工业成本上升,一些传统工艺面临失传风险;大量青壮劳力投身海外贸易或受雇于开拓相关行业,致使部分州县农田雇工价格飙升,甚至出现田地抛荒苗头;为供应船厂和水师,闽、粤等地林木砍伐过度,已有水土流失之患;更重要的是,持续的白银流入开始导致国内,尤其是东南沿海,出现轻微的“银贱物贵”现象,影响了底层百姓的生活。

“开拓之利,利在商贾,利在朝廷,然其弊,或伤农工,或耗地利,或扰钱法,不可不察!”御史的结论振聋发聩。

这份奏疏引发了新一轮激烈讨论。保守派如获至宝,大肆抨击开拓政策“竭泽而渔”、“与民争利”。支持开拓者则辩称,这是发展过程中的阵痛,长远利益远超眼前代价,且朝廷已通过平准仓、改善工匠待遇等措施进行调节。

皇长子楚琰这次的态度尤为引人注目。他并未简单附和保守派,而是提出了更具建设性的意见:“开拓之势,不可逆转。然朝廷当善加引导,趋利避害。儿臣以为,当设立‘劝农司’,专司引导剩余劳力开垦内地及边疆荒地,推广新作物(如番薯、玉米),确保粮产;工部需制定《林木采伐章程》,严禁滥伐,并鼓励种植速生林木;至于钱法……或可研究扩大‘靖海通商银号’银票流通范围,以平抑银价波动。”

与此同时,一个微妙的变化在悄然发生。因与西洋接触日深,一些零星的西洋知识——如通过古里商站传回的地圆说梗概、葡萄牙人使用的星盘历法、乃至一些奇特的几何图形——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皇次子楚琙对此表现出浓厚兴趣,他私下搜集这些“杂学”,并与格物院中一些思想开放的博士讨论。他甚至向皇帝进言,认为“西夷虽蛮,然其天文、历算、制器之术,亦有可取之处,或可择其善者而用之”。这种对“新学”的开放态度,与传统士大夫的“华夷之辨”形成了鲜明对比,也预示着未来思想领域可能发生的碰撞。

北疆送来的“黑水”样品,在格物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吴昶亲自牵头,组织精干力量进行深入研究。初步测试结果令人振奋:这种粘稠的黑色液体燃烧时释放的热量远高于优质煤炭,且燃烧相对持久。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如何高效、安全地开采?如何运输和储存这种易燃易爆的液体?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它替代煤炭,在蒸汽机中稳定、高效地燃烧?

“直接燃烧黑水,烟尘过大,且难以控制,恐损锅炉。”一位负责测试的博士报告。吴昶盯着那罐漆黑的液体,沉思良久,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若能将此物先行提炼,去除杂质,得其精华,或许……” 他下令尝试用简单的蒸馏方法处理“黑水”,看看能否得到更易燃烧、烟尘更少的产物。格物院的一个角落里,很快搭建起简陋的蒸馏装置,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更为刺鼻的气味。能源变革的道路上,布满了未知与风险。

与此同时,“镇海级”全蒸汽动力铁甲舰的设计工作陷入了困境。最大的难题在于动力。要推动预想中那样庞大的铁壳船体,并达到期望的航速,现有“麒麟”蒸汽机的功率远远不够。王徵和工程师们绞尽脑汁,试图通过增加锅炉数量、加大气缸来提升功率,但这又会导致重量和体积急剧增加,陷入恶性循环。

“或许,我们需要一种全新的锅炉设计,一种能产生更高压力的锅炉……”一位年轻的设计师怯生生地提出想法,但立刻被老师傅驳回:“胡闹!压力再高,锅炉就要炸了!现在的‘麒麟’机,已是极限!”

技术的飞跃,遭遇了材料和理论知识的瓶颈。“镇海级”的宏伟蓝图,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进展缓慢。而这道墙壁,并非单靠工匠的经验和勇气就能突破。

定北城度过了第一个秋天,城内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街道上车马粼粼,商铺里货物琳琅满目,官署中文书往来,军营中操练声声。来自天南地北的军户、移民、商人、工匠在此汇聚,带来了不同的口音和习俗。

麴义深知,要让此城真正扎根,仅靠军事和商业远远不够。他大力鼓励城内军民与周边归附部落通婚,并由官府给予一定的安家补贴。他在城内设立的官学,不仅招收汉人子弟,也明确向蒙古等部落头人的子弟开放,教授汉文、算术,同时也允许他们学习本族的语言和文化。一位随军的老秀才,甚至开始在学堂里讲授《三字经》、《千字文》的蒙语译本。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麴义的支持下,城中心开始动工修建一座独特的庙宇——并非传统的佛寺或道观,而是一座“忠烈祠”,计划供奉历代为国捐躯的将士英灵,无论其是汉人还是其他族裔。麴义宣布,每年春秋,将在祠前举行公祭,以“凝聚人心,激励忠义”。这一举措,超越了简单的民族隔阂,试图构建一种基于对“靖朝”认同和“忠勇”价值观的共同精神纽带。

文化的浸润,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这片土地。定北城,正从一个单纯的军事堡垒,向着北疆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稳步迈进。然而,麴义也清楚,北疆的和平建立在武力和条约之上,西面的沙俄依旧虎视眈眈,北方的冰原深处还藏着未知的部落,融合的道路,依然漫长。

楚骁的书房中,灯火常常亮至深夜。他审阅着古里关于文化冲突的报告、朝堂上关于开拓利弊的激烈争论、格物院关于“黑水”研究和“镇海级”困境的陈情、以及麴义关于北疆文化融合的汇报。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帝国在高速前行中暴露出的问题,既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

对古里的文化冲突,他批复周管事:“坚持立场,不失气节。然于当地民众,当以怀柔示好为主,可酌情展示我朝医术、农技之利,以德服人。”

对朝堂的争论,他肯定了楚琰提出的务实建议,下旨命相关部门研议“劝农司”及《林木采伐章程》之事,并对楚琙关注“西学”的态度给予默许,只提醒了一句:“西学可参,然根本在我。”

对格物院的困境,他鼓励吴昶大胆尝试“黑水”提炼,并谕令工部在全国范围内征集能工巧匠,寻求提升蒸汽机功率的新思路,悬以重赏。

对北疆的文化融合,他嘉许了麴义修建“忠烈祠”的举措,认为“于边地凝聚人心,此策大善”。

他知道,帝国正处在一个关键的转型期。开拓的激情需要制度的规范来避免失控;技术的飞跃需要理论的突破来打开新局;疆域的扩张需要文化的融合来奠定长久基石。他无法事必躬亲,但他可以通过决策,引导着这股磅礴的力量,向着更健康、更可持续的方向发展。

龙已腾空,俯瞰四海。目光所及,不仅是无垠的机遇,还有潜藏的暗礁与前方未知的风暴。帝国的航船,在他的掌舵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风帆,既要借助风力全速前进,又要时刻警惕着水面下的危险。这注定是一段充满挑战与智慧的航程,而靖朝的命运,就在这不断的权衡、突破与融合中,一步步走向未知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