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笔尖停在纸上,墨迹未干。她写完“第五次断裂”四个字,手指轻轻按了下砚台边缘。阿斑蜷在案角,尾巴扫过地面。
天刚亮,院子里还带着夜里的凉气。她把稿纸翻到第二页,继续写。写那天茶叶主脉断开时,小林低头看表的时间,陈阳放下茶杯的动作,还有自己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去灶边烧水的沉默。
门被推开,裴砚走进来。他手里抱着一叠米色宣纸,放在石桌另一端。看见桌上的手稿,他没说话,只伸手摸了下纸面,确认墨迹是否干透。
“这篇能用。”他说,“茶会开场时,可以读这一段。”
沈知意点头。“我还想再写两篇。”
“你写。”裴砚说,“我负责把文字送到该去的地方。”
他打开随身布包,取出几张卡片样稿。“书坊有现成的印制工具,但你想用手写,我们就用手写。每张卡片都附一小包试饮茶样,从老顾客开始发。”
这时小林和陈阳先后进门。小林拿着平板,屏幕亮着分镜草图;陈阳肩上挎着帆布袋,里面是几支竹竿和一块麻布。
“我已经做了初步设计。”小林把平板转向众人,“视频第一帧就是锅里茶叶断裂的画面,镜头慢慢拉远,配上你的手稿文字滚动。”
陈阳皱眉。“太刻意了。那天我们谁都没拍,也没想着记录。”
“可现在要讲出来。”小林说,“不靠画面,别人看不到真实。”
“真实不是剪出来的。”陈阳放下袋子,“不如直接摆出来。我把那几次失败的茶样装进小罐,摆在试饮桌上。谁想喝‘初露’,得先尝一口‘断脉’。”
沈知意抬头。“这个好。”
她把刚写完的那段递过去。“你们看这里——‘第五次泡开,叶脉还是断了。我们谁都没说话,只听见水汽在杯口打转。’这不是数据,是当时的声音。”
小林接过稿纸,看了很久。他手指滑动屏幕,删掉了原计划里的慢镜头特效模板。
“那就实拍。”他说,“我不加滤镜,也不调色。就拍炒茶的手、裂开的叶、凉掉的茶汤。”
陈阳点头。“河埠头的桌子我也重新规划。朝东,迎晨光。旁边设两个木架,一个放‘初露’,一个放失败样茶。”
裴砚拿出一张镇区简图铺在桌上。“布场时间定在活动前一天傍晚六点开始。灯笼提前点亮,照住石阶,避免湿滑。”
“春汛前夜点灯是旧俗。”他说,“老一辈还记得。用这个名义,不会显得突兀。”
小林抬头。“能不能让人提前知道一点内容?比如扫码听一段音频?”
沈知意说:“我可以录下手稿朗读。”
她回到案前,提笔写下新一篇标题:《未落的露》。
阳光斜照进院子,桂树叶影落在纸面上。她一笔一笔写下去,写山雾怎么爬上山坡,写野菊杆上挂着的水珠怎么迟迟不落,写火候差三秒就会让整锅茶失去银线。
写到最后,她停下笔。窗外一片安静。
阿斑忽然站起身,走到茶柜前,用爪子轻轻碰了下密封陶罐。
沈知意起身打开罐子,取出一片清明头采的“桂语茶”。她将茶叶放进白瓷杯,冲入热水。
茶叶舒展,汤色渐清。
片刻后,一道极细的银丝从叶柄升起,沿着主脉延伸,在水中悬了近二十秒才缓缓沉下。
她没说话,把这片茶捞出,用棉纸包好,放进一个小木盒里。
“留着。”她说,“茶会那天展示。”
裴砚看着她。“你写的每一篇,都在改变茶的样子。”
沈知意没回应。她只是把木盒放在手稿旁边,又取出一张新纸,准备写第三篇。
小林开始修改视频脚本。他把标题定为《第五次断裂》,画面顺序调整为:空锅→烧火→投叶→翻炒→出锅→泡茶→断裂。全程无配乐,只有环境音。
陈阳画出场布图。他在河埠头位置标出茶桌、灯笼间距、试饮区与失败样展区的分布。又在备注栏写:“清晨五点半开始布场,六点首杯茶出汤。”
裴砚整理私域名单。他从书坊会员中筛选出五十位长期关注传统工艺的老客,每人寄一张手写卡。卡片内容统一为一句:“它等了很久才出来。”
他把空白卡片带回书坊,打算今晚亲自书写。
太阳升到头顶,院子里温度升高。四人围在石桌旁核对任务清单。
沈知意负责三篇手稿完成、音频录制、封存银丝茶样。
裴砚负责卡片书写、私域通知、灯笼布置协调。
小林负责短视频拍摄剪辑、二维码生成、音频上传。
陈阳负责河埠头现场搭建、失败茶样陈列、早间提醒联络邮差老吴。
清单写完,裴砚折好纸放进衣袋。小林收起平板,陈阳提起帆布袋。
“明早见。”小林说。
“早点来。”陈阳补充。
裴砚看向沈知意。“需要我明天早上带纸过来吗?”
“带新的。”她说,“我想把第三篇写完。”
三人离开后,院子里只剩她和阿斑。
沈知意坐在桂花树下,翻开稿纸。她蘸墨,写下第一行:
“露水挂在草尖上,没有落。”
阿斑趴下来,脑袋枕在前爪上。
风吹过树梢,一片桂花叶飘下,落在任务清单上,盖住了“待办”二字。
沈知意没去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