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郡,秦王府。
暮色温柔地笼罩着这座象征着帝国心脏的宏伟府邸。
华灯初上,琉璃瓦在灯光映照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庭院中精心修剪的花木散发着幽香。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温暖气息。
叶昭远踏过高高的门槛,脚下是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
五年漂泊,欧罗巴的风霜雨雪,普鲁士军营的铁血磨砺,都沉淀在他愈发挺拔的身姿和沉稳的眼神中。
然而,当熟悉的雕梁画栋、熟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瞬间冲上鼻尖,眼眶微微发热。
这里,是他生命的起点,是他魂牵梦绕的根!
叶凌云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深潭,静静地落在儿子身上。
五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刻下多少风霜,唯有那眼神深处,沉淀着更深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步上前,走到叶昭远面前。
叶昭远挺直腰背,迎上父亲的目光。五年未见,父亲如山岳般的气势依旧迫人,但他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的少年。
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躬身行礼:“爹!儿子……回来了!”
叶凌云微微颔首,目光在儿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宽阔的肩膀上停留片刻。
他伸出手,没有拥抱,没有言语,只是重重地、带着千钧之力地拍了拍叶昭远的肩膀!
“啪!”
一声沉闷的轻响。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煽情的表达。
这一拍,却胜过千言万语!是认可!是期许!是父亲对儿子无声的……赞许与托付!
叶昭远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那抹深藏的欣慰,胸中豪情激荡!
王府家宴,设在临湖的水榭。
八仙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皆是叶昭远幼时喜爱的口味。
气氛温馨而热烈。
叶凌云端坐主位,赵婉儿坐在他身侧,眼中满是慈爱地看着儿子。
叶昭远与宁凝坐在一侧,阿箬与岳飞坐在对面。
宁宸轩、陈萱儿也在座,陈萱儿正拉着女儿的手低声细语。
“昭远,尝尝这个,你最爱吃的松鼠鳜鱼!”赵婉儿不停地给儿子夹菜,仿佛要将五年的亏欠都补回来。
“谢谢娘!”叶昭远笑着应道,心中暖意融融。
“昭远,普鲁士的啤酒……真有那么好喝吗?”阿箬好奇地问。
“还行吧,就是麦芽味重些,比咱们岭南的米酒……差远了!”叶昭远笑道。
“腓特烈陛下……身体可好?”岳飞问道。
“陛下精神矍铄,只是……欧陆局势,让他忧心忡忡。”叶昭远放下筷子,神色认真起来。
他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双手奉到叶凌云面前:“父王,这是腓特烈陛下……给儿子的毕业礼物。”
叶凌云接过木盒,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柄造型流畅、工艺精湛的鲁格p08半自动手枪。
枪身泛着幽蓝的烤蓝光泽,胡桃木握把温润细腻。
最引人注目的是,枪柄一侧,用花体普鲁士文精心镌刻着一行小字:“普鲁士与华夏友谊长存——腓特烈·威廉赠”。
叶凌云拿起手枪,指尖拂过那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木质,目光落在那行刻字上,久久不语。
他仿佛看到了腓特烈那双充满忧虑与期盼的眼睛,看到了欧罗巴上空密布的战争阴云。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枪放回盒中,声音低沉:“腓特烈……有心了。”
他抬眼看向叶昭远,目光深邃:“昭远,你在欧罗巴游历数年,又在普鲁士军校深造。依你之见……欧罗巴局势……下一步……会怎么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昭远身上。
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湖面的轻响。
叶昭远放下碗筷,正襟危坐,眉宇间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他略一沉吟,声音清晰而有力:
“父王,欧罗巴……如同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凡尔赛和约》……是强行压在火山口的巨石!它非但没有熄灭仇恨之火,反而……积蓄了更恐怖的能量!”
“普鲁士……卧薪尝胆!腓特烈陛下雄才大略!其‘铁血’改革,整军经武,国力复苏远超西方预料!然……其国土被割裂,出海口被封锁,巨额赔款如同吸血蚂蟥!民族屈辱……深入骨髓!此乃……困兽!我感觉欧罗的大战十有八九是普鲁士发出的!”
“大不列颠、法兰西……看似胜利者,实则……恐惧!恐惧普鲁士的复仇!恐惧其工业潜力!故……处处打压!步步紧逼!其殖民体系……亦摇摇欲坠!内部矛盾……尖锐!”
“俄罗斯……贪婪无度!奥地利……虎视眈眈!整个欧罗巴,利益……冲突!民族……对立!宗教……纷争!”
“如今……只需一颗火星!”叶昭远目光如炬,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一颗足以点燃民族情绪、打破力量平衡的火星!无论是殖民地争端,还是王位继承纠纷,甚至……一次意外的刺杀!都可能……引爆整个欧罗巴!届时……必是……席卷大陆的……滔天战火!其规模……其惨烈……恐远超……十五年前!”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洞若观火,带着一种亲历者的深刻洞察与军校锤炼出的战略眼光。
叶凌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
宁宸轩对这位未来继承人的见识也连连赞叹。
赵婉儿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眼中满是骄傲,又给他夹了一块鱼肉:“好了好了,先吃饭!这些大事……让你爹操心去!”
叶昭远笑了笑,顺从地拿起筷子。
他目光扫过母亲,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娘,儿子在普鲁士……可是拿了军校格斗冠军的!听说……您年轻时……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将军!不知……儿子现在……能不能在您手下……走上几招?”
“噗嗤!”阿箬刚喝了一口汤,差点喷出来,赶紧捂住嘴,肩膀耸动,强忍着笑意。
岳飞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昭远啊……听姐夫一句劝……算了吧。”
宁凝也抬起头,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轻轻抿了抿嘴唇。
陈萱儿则是掩口轻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母子。
赵婉儿微微一怔,随即放下筷子,她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哦?想跟娘过招?好啊!娘……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正好……看看你在普鲁士……学了些什么本事!”
叶凌云看着妻子眼中那熟悉的神采,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宠溺的笑意。
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府后苑,演武场。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场地映照得一片清冷。
四周灯火通明。
叶昭远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手持一杆精铁打造的丈二长枪,枪尖在灯光下闪烁着点点寒星。
他活动着手腕脚踝,眼神锐利,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自信。
五年军校生涯,严格的体能训练和实战格斗,让他对自己的身手充满了信心!
他就不信,自己还打不过……娘亲?
赵婉儿缓步走入场中。
她已换下一身旗袍,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式玄色练功服,长发简单地挽成一个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手中,同样握着一根木棍,她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一股渊渟岳峙般的气势便油然而生,仿佛与整个演武场融为一体!
“娘,您……怎么不用枪?”叶昭远看着母亲手中那杆朴素的木棍,有些疑惑。
“打你不需要。”赵婉儿声音平静,手腕轻轻一抖,棍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发出“嗡”的一声轻鸣!
叶昭远心中一凛!
他感受到了那根木棍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但他少年意气,岂肯示弱?深吸一口气,沉腰坐马,长枪斜指:“娘!请赐教!”
“好!”赵婉儿眼中精光一闪,“小心了!”
话音未落!
赵婉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花哨的招式!她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步踏出!
“唰!”
一道乌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快!快到极致!直刺叶昭远中宫!
“好快!”叶昭远瞳孔骤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军校锤炼出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横枪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山洪暴发,狠狠撞在叶昭远的枪杆上!
他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脚下如同踩在棉花上,蹬蹬蹬连退三步!
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体内气血翻涌,几乎握不住枪!
还没等他站稳!
赵婉儿的身影如影随形!第二枪已至!
这一枪,不再是直刺!而是如同毒蛇吐信!枪尖颤动,幻化出三点寒星!虚实难辨!分取叶昭远咽喉、心口、小腹!
“嘶!”叶昭远倒吸一口凉气!这枪法……刁钻狠辣!远超军校所学!他拼尽全力,枪身舞动如轮,试图封挡!
“叮!叮!叮!”
三声急促的脆响!
叶昭远只觉眼前一花!咽喉、心口处传来冰冷的触感!赵婉儿的棍尖……竟如同穿透了空间般,点在了他的要害之上!虽未发力,但那冰冷的杀意,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一股死亡的寒意直冲顶门!
他刚想变招!
“第三招!”赵婉儿清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呜——!”
赵婉儿手中木棍化作一道怒龙!不再是点刺!而是横扫千军!枪身带着恐怖的破风声,撕裂空气!横扫叶昭远腰间!
这一棍!势大力沉!快如奔雷!避无可避!
叶昭远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只能咬牙将长枪竖在身侧,硬接!
“轰——!”
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叶昭远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涌来!长枪脱手飞出!
三招!
仅仅三招!
叶昭远……败!
败得……毫无悬念!败得……体无完肤!
阿箬嘴角轻笑,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岳飞苦笑着摇摇头,一副“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
宁凝快步上前,想要搀扶叶昭远,却被陈萱儿轻轻拉住。
赵婉儿手腕一抖,木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三枪,只是随手挥出。
她走到儿子面前,声音平静无波:“军校冠军?就这?”
叶昭远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一丝挫败!
他抬头看着母亲,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终于明白,为何连岳飞姐夫都对母亲如此敬畏!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较量!
“娘……您……您怎么这么厉害?”叶昭远声音干涩,带着由衷的敬佩。
赵婉儿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这点本事……算不得什么。”
她顿了顿,替儿子掸去身上的尘土,声音带着一丝语重心长,“昭远,记住!武功再好……也快不过子弹!挡不住炮弹!如今……是火器的时代!是钢铁巨舰的时代!是格物奇技的时代!个人的勇武……在真正的国战面前……微不足道!”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深邃:“你要学的……不是如何在擂台上打倒对手!而是……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用你从欧罗巴学来的战略眼光!去守护……这片土地!守护……你身后的万千黎民!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叶昭远怔怔地看着母亲,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挫败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与责任感!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娘!儿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