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南直隶凤阳府定远县,确是一派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景象。和煦的日光洒落在刚刚抽出新绿的柳条上,在地面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远处的田野里,已有农人驱着耕牛,在阡陌间缓缓移动,泥土的芬芳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隐隐浮动。这本该是农忙耕种、充满生机的祥和时节。
然而,当今天子李天淳与戚睿涵等七人牵着马,踏过那略显斑驳的城门洞时,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抑感便如影随形般弥漫开来,与这外在的明媚春光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是三日前悄然离京的,轻车简从,摒弃了天子仪仗,扮作一支北上探亲的士绅家族。此行的目的,便是要亲眼看看这传闻中在淮南王李铭和县令麦金德治理下“政通人和”的定远县,光鲜的表象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污浊与不堪。
李天淳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细布直裰,头发用一根普通的玉簪束起,作富家公子打扮。他眉宇间虽尽力舒展,试图掩盖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久居上位所养成的威仪,但那深邃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审视目光,以及行走间沉稳从容的气度,仍与寻常富家子弟迥异。
戚睿涵、白诗悦、袁薇、刁如苑、刘菲含、董小倩以及新近加入的东瀛女武士山木云子,则或扮作弟妹子侄,或扮作护卫随从,簇拥在他身后。戚睿涵神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防与街面;白诗悦和袁薇则更像是对外界充满好奇的闺秀,但眼底深处也藏着警惕;刁如苑和刘菲含则更显干练,留意着往来人等的言谈举止;董小倩紧挨着山木云子,时不时低声为她解释些中原风物。山木云子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她那长短两把太刀用厚厚的灰布囊仔细包裹,背在身后,那杆颇具异域特色的十字矛则被拆卸开来,由戚睿涵和其他几名护卫分着携带,她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不漏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危险。
城门口的守卫显得有些懒散,倚着矛杆,对进出的人等并未仔细盘查,他们的眼神缺乏应有的警惕,反而时不时带着一种掂量的意味,瞟向那些担着菜蔬、挎着篮子的寻常百姓,目光在那些可怜的货物上逡巡,仿佛在计算着能从这些升斗小民身上榨取多少油水。
一行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主街缓步前行。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茶幡在春风中微微招展,贩夫走卒穿梭往来,表面看去,倒也算得上是一派繁华市井景象。只是若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出许多不协调之处。那些站在店门口的伙计,脸上少见迎客的热情笑容,更多的是几分麻木的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愁苦,仿佛惊弓之鸟。摆摊的小贩吆喝声也是有气无力,眼神不时惶恐地四处张望,似乎随时准备着躲避什么。
“鸡蛋……新鲜的鸡蛋……”一个苍老而微弱的声音从街角传来。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蹲在那里,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布衣衫,洗得发白。她面前只摆着一个小巧的竹篮,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约莫二三十个鸡蛋,那鸡蛋个头不大,却像是她全部的希望。
李天淳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老妇人和她那篮鸡蛋上,心中掠过一丝恻隐。他缓步上前,语气温和地问道:“老人家,这鸡蛋怎么卖?”
老妇人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眼睛畏缩地看了看眼前这一群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才低声道:“十文……十文一斤。”声音干涩而微弱。
“十文?”站在李天淳身侧的白诗悦忍不住轻声重复了一句,她与身旁的袁薇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与不解。她们虽久居京城,对民间物价并非全然不知,尤其是在这凤阳府地界,寻常鸡蛋不过五六文一斤便能买到,这里的价钱竟贵了将近一倍,这显然极不寻常。
李天淳面色不变,深邃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阴霾。他没有再多问,转而走到旁边一个卖米的老头摊前。那老头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写满了岁月的沧桑。李天淳问道:“老丈,米价几何?”
卖米老头抬起浑浊的眼,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能坠到地上:“七文一斤,上好的粳米。”这米价,同样比他们沿途所知的凤阳府其他县份要高出不少。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嚣张、靴底敲击石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只见一个穿着皂隶服色,腰挂黑沉铁尺的衙役,带着两个歪戴帽子、一脸横肉的帮闲,大摇大摆地径直走到老妇人的摊前。那为首的衙役生得尖嘴猴腮,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透着股精明与刻薄。
“王婆子,”衙役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腔调,“今天的税,交了吗?”
老妇人王婆子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猛地一颤。她连忙从怀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掏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双手捧着地递上:“李爷,这就交,这就交……您行行好……”
那姓李的衙役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几枚铜钱,在掌心掂了掂,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形成几道深深的沟壑:“就这点?王婆子,你糊弄鬼呢?按麦大人新立的规矩,你这摊位,占道税三文,交易税按货值抽一成。你这鸡蛋……哼,算你值二百文,抽二十文,一共二十三文。你这还差得远呢!”
王婆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哀声求道:“李爷,行行好,行行好吧……今天还没开张呢,这鸡蛋……这鸡蛋拢共也卖不出二百文啊……我那小孙子还病着,等着抓药……能不能宽限些时日,明日……明日一定补上……”
“宽限?”衙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三角眼中寒光一闪,“麦大人的规矩,铁打的,谁敢宽限?没钱交税,那就按老规矩,拿鸡蛋抵!”说着,他对身后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帮闲使了个眼色。那两人摩拳擦掌,脸上带着狞笑,就要上前去抢夺那篮鸡蛋。
王婆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上前,用干瘦的身躯死死护住那只小小的竹篮,老泪纵横,声音凄厉:“不能啊,李爷,不能拿啊!这是给我小孙子救命的钱啊……求求您了,发发慈悲吧……”
周围渐渐聚拢了一些百姓,他们远远地站着,脸上大都带着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只有低低的、压抑的议论声像蚊蚋般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唉,又是李扒皮……”
“王婆子真是命苦……”
“这税收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天淳的拳头在宽大的袖中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股怒火在他胸中升腾,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住了。他记得此行的首要目的,是查明根源,找到确凿证据,而非一时意气,打草惊蛇。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或许可以上前理论几句,假意斥责衙役扰民,再多给些钱帮老妇人解围,顺便也能从这衙役口中探听些虚实。
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上前的刹那,一个带着几分矜持与傲慢,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住手,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分开,只见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年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面容尚算端正,但眼袋浮肿,脸色透着一种纵欲过度的虚白,行走间步伐有些虚浮,带着几分宗室子弟特有的、刻意彰显的矜持与傲慢,身后跟着两名身形健硕、目光警惕的仆人。正是此地封主,淮南王李铭。
那李姓衙役一见来人,立刻像是换了个人,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谄媚到极点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折过去,点头哈腰道:“小的参见王爷。王爷您金尊玉贵,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儿脏乱,没得污了您的眼。”
李铭用略带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瘫坐在地、哭泣不止的王婆子,又扫了扫那篮可怜的鸡蛋,眉头微蹙,对衙役用一种看似随意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本王路过,瞧见这儿喧哗。不过些许小事,何必如此苛责?她一个老人家,带着一篮鸡蛋,能值几个钱?既一时困难,便宽限她一日又何妨?麦大人那里,若问起来,自有本王替她分说。要注意影响,体恤民艰嘛。”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真是一位仁德爱民的贤王。
衙役连忙躬身称是,语气恭敬无比:“王爷仁德,王爷体恤百姓,真是我等楷模。王婆子,还不快磕头谢过王爷恩典!”他转向王婆子时,眼神却瞬间变得凌厉,带着警告的意味。
王婆子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虽知这浮木未必可靠,却也只得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地道谢:“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
李铭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矜持地摆了摆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随即又对衙役招了招手,待其凑近后,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声音虽轻,但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仍隐约可辨:“麦大人那里,自有本王分说。该收的税,还是要收,朝廷用度要紧,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莫要激起民怨,坏了王爷我的名声。”说完,他便不再多看众人一眼,带着仆人扬长而去,目光甚至未曾在那群气质独特的“外地客商”身上停留片刻,仿佛他们与周围的百姓并无区别。
衙役对着李铭的背影又是深深一揖,直到那锦袍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直起身,转回面向王婆子时,脸上那谄媚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沉的狠厉。
他恶狠狠地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算你老东西今天走运,撞上了王爷。明天,连本带利,三十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听见没有!”说罢,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带着两个帮闲,悻悻而去,继续赶往下一个可以盘剥的目标。
围观的百姓见热闹散了,也纷纷低声议论着,带着复杂的神情渐渐散去。有人觉得王爷总算说了句“公道话”,有人却看得更透,知道这不过是换个更难受的绞索。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氛围,并未因李铭这看似“解围”的举动而消散,反而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诡异与沉重。
李天淳的脸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戚睿涵悄然走到他身边,目光望着李铭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公子,这位王爷,手段倒是圆滑。他出面当好人,赚了名声,实际的恶名和苛政,却都让那个姓麦的县令担了。自己落得清静,底下人照样行事。好一招……置身事外,名利双收。”
“却又纵容,甚至是指使底下人继续作恶。”李天淳接话道,声音冰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他方才低声对那衙役说的话,你可听清了?‘该收的税,还是要收’……哼,好一个体恤民艰的贤王!”
袁薇秀眉微蹙,轻声道:“只是,他为何要特意为一个卖鸡蛋的穷苦老妇出头?这与他之前那些贪污受贿、乃至逼死民女的传闻,似乎……有些矛盾,让人看不透。”
刁如苑保持着冷静,条分缕析道:“无非几种可能。一是沽名钓誉,做给旁人看,维持他‘改过自新’后的贤王形象。二是……这定远县的盘剥,本就是他默许甚至主导的,他自然不希望底下人做得太过难看,闹出太大动静,影响所谓的‘稳定’,坏了他的大事。至于那石氏……或许是他本性难移,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刘菲含蹙眉看着那衙役离去的方向,语气带着思索:“那个衙役口中说的税,名目繁多,占道税、交易税……层层加码,闻所未闻。我朝税制虽有定例,但地方巧立名目、私自加征之事,恐非孤例。只是这定远县,未免太过肆无忌惮。”
山木云子虽然对中原的税制律法不甚了然,但她敏锐地察言观色,从众人的反应和那老妇人的悲泣、衙役的嚣张中,已然明白这是遇到了极不公之事。她那只未握刀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抬起,仿佛想要握住布囊中的刀柄,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董小倩心思细腻,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此刻需稍安勿躁,不可轻举妄动。
李天淳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股查明真相、肃清奸恶的决心愈发坚定。他目光扫过街道,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家挂着“成记绸布庄”招牌的店铺上。那店铺门面还算齐整,只是进出客人寥寥。
“去前面那家绸布店看看。”李天淳指了指方向,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
一行人迈步走进成记绸布庄。店面不算小,里面陈列着各色绸缎、棉布,色彩斑斓,质地看上去也尚可。只是店内除了一个无精打采的伙计,并无其他客人,显得有几分冷清。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面相精明的微胖男子,穿着一件半旧的绸衫,正扒拉着算盘,见有客上门,尤其是这样一群衣着体面、气度不凡的客人,连忙放下算盘,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大驾光临,想看点什么料子?小店虽地处小县,货色却还齐全。您看,这是上等的杭绸,色泽鲜亮,手感滑腻;这是新到的苏缎,花纹精巧;还有这松江的飞花布,最是透气舒适……”成掌柜一边介绍,一边暗暗打量着来客,心中揣测着他们的身份和购买力。
李天淳并未急着回答,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随手抚过一匹靛蓝色的杭绸,问道:“掌柜的,这杭绸怎么卖?”
“回客官的话,”成掌柜笑容可掬,“这匹杭绸,二十文一尺。”他报出了一个价钱。
“二十文一尺?”这次连袁薇也忍不住再次惊讶出声,她走上前,伸出纤指,轻轻捻起那匹湖蓝色杭绸的布边,仔细摸了摸,又对着光看了看织造纹理,摇头道,“掌柜的,我虽见识浅薄,却也认得这杭绸的成色。莫说在苏杭原产地,便是在凤阳府城,这等品相的,最多十五文一尺顶天了。您这价钱……未免高得有些离谱了。”她语气温和,但话里的质疑却很清楚。
成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与苦涩。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店里没有闲杂人等,这才凑近几步,将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听了去:“这位姑娘好眼力,是识货的行家。不瞒您说,您说的价钱,那是别处的行情。咱们这定远县……唉,不一样啊。”
他叹了口气,皱纹似乎更深了:“别的地方,百姓纳税,大抵按规模有所区分,大户十五税一,中户三十税一,小户五十税一,也算有个章程。可我们这定远县……”他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中小户都是十税一,反倒是那些背景深厚、与王府或县衙关系密切的大户,交得极少,甚至……小老儿这店,勉强算个中户,可这税负沉重如山,实在是……实在是难以承受啊。这高昂的价钱,也只能是在成本之上,稍微找补一点,苟延残喘罢了,就这,还时常无人问津。”
“十税一?”李天淳目光骤然一凝,如同利剑般射向成掌柜,“朝廷明令,商税三十税一为常例,虽有浮动,亦需依律而行。何时在定远县定了这等骇人听闻的税率?为何朝廷从未接到禀报?我们也从未听闻有此等通令?”
成掌柜被李天淳陡然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慌,他苦着一张脸,连连作揖:“客官,客官您声音小些……您几位是外地来的吧?您问为何?您得去问麦大人,还有……还有刚才那位淮南王殿下。这里的税,大抵就是他们定的规矩。”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倒着苦水:“不光税率高得吓人,还名目繁多,乱收一气。茶、盐、油、布、米、肉,但凡能想到的、百姓日常离不开的,都要额外加税。拉个车进城,交行车税;摆个地摊,交占道税;像我们这样开店卖东西的,除了那高昂的常例商税,每一笔买卖,还要再交一笔交易税,美其名曰‘促进交易’……您说,这……这理到哪里去说?”他摊着手,一脸的无助与愤懑。
李天淳强压着胸中翻腾的怒火,那怒火如同熔岩,在他冷静的外表下奔涌:“加税乃国之大事,关乎民生国本。需有朝廷通令,由户部审议,布政使司下行文至府县,方可施行。他们不过一藩王一县令,安敢如此私自加征,形同割据?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成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可怕的事情,脸上的苦涩更浓,带着几分看不通世务的怜悯看着李天淳:“王法?客官,您……您说的那是京城里的王法,是书上的王法。到了我们这定远县,麦大人和王爷的话,就是王法。听说……听说他们能从凤阳府衙那边,搞来一些盖好印信的空白文书,自己想填什么税目,就填什么,想定多少税率,就写多少。上面……上面府衙的大人们,大概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收了孝敬,懒得管,或者……不敢管吧。”他最后几个字,说得轻飘飘,却带着无尽的讽刺。
“你们……你们这些商户,还有全县的百姓,就这么忍着?为何不联名上告?”李天淳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京城设有登闻鼓,允许下告上,直达天听。只要证据确凿,岂容他们如此猖狂!”
“告?”成掌柜猛地抬起头,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了颤音,“客官,您可千万别再说这话了,这是要掉脑袋的!您是好意,可您这是要害死小老儿,害死全县的人啊!那是谁?那是淮南王,是当今圣上的叔辈,先帝爷的亲侄子。谁敢告?谁告得动?”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李天淳紧紧盯着他,目光如炬:“你怎么就认定……上面那位,当今天子,就不敢动他的叔辈?”
成掌柜也有些急了,他觉得这位气度不凡的客人怎么如此天真,反问道:“客官,您又怎么见得,上面那位……就敢动他叔辈了?这天下,是姓李的天下,他们是一家子。为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去动一位亲王?这……这自古以来,哪有这等事?官官相护,皇亲国戚更是盘根错节,我们小老百姓,能活着就不易了,哪还敢指望青天?”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长期压抑下的愤懑与麻木不仁的绝望。
双方正僵持间,店外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脚步声带着几分官靴特有的沉稳,以及一种刻意放缓的、显示威仪的节奏。只见刚才那个在街上勒索王婆子的尖嘴猴腮的麦金德县令,换上了一身略显紧绷的官服,带着两名低眉顺眼的随从,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成掌柜脸色骤变,如同老鼠见了猫,瞬间将李天淳等人抛在脑后,脸上堆起比刚才迎接他们时还要谄媚十倍的笑容,腰弯得几乎成了直角,快步迎了上去。
“哎哟,麦大人,您今日怎么得空亲自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伙计,快给大人看座,沏上好的茶来!”成掌柜的声音透着夸张的热情与敬畏。
麦金德用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那双三角眼在店里随意地扫了一圈,看到李天淳等人还在,见他们衣着光鲜,气度沉稳,不似寻常商贾,心中略微一动,但并未多想,只是矜持地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便落回到成掌柜身上,用一种拖着长音的官腔说道:“成老板,不必张罗了。本官今日来,是例行公事,查查你们这些商户的赋税账目。如今朝廷用度紧张,北边也不太平,我们做地方官的,更要尽心王事,确保税赋无一遗漏。最近生意如何啊?”他说话时,手指下意识地捻着官袍的袖口。
“托大人的福,还勉强过得去,勉强过得去。”成掌柜连忙示意伙计将账本捧过来,双手恭敬地递上。
麦金德随手接过账本,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页,目光并未在数字上多做停留,似乎查账本就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很快合上账本,递还给成掌柜,淡淡道:“嗯,账面看来,还算规矩。成老板,你是懂事的。如今啊,圣天子在位我们做臣子的,更当体恤圣意。这税赋之事,关乎国计民生,丝毫马虎不得,该交的,一文钱也不能少,明白吗?”他这话看似是对成掌柜说,眼角的余光却似乎瞥向了李天淳等人所在的方向。
“是是是,大人教诲的是,小人铭记在心,绝不敢有误!”成掌柜连连躬身应声,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麦金德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看似随和,实则隐含深意的笑容,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成老板,过几日,本官夫人要替犬子做几身时兴的春裳,你这可有什么新鲜花样、质地也上乘的好料子?拿来给本官瞧瞧。”
成掌柜心领神会,这种戏码他已不是第一次经历,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语气更加殷勤:“有有有,大人您来得正好。刚好前几日小人托关系,从江宁府弄来了两匹上等的云锦,这花色,这质地,那可是贡品级的。正适合给贵公子做衣裳,小人这就给您包起来!”
说着,他也不问价钱,甚至没有去查看那料子究竟在何处,便亲自小跑到柜台后面,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抱出两匹用油纸包裹着的锦缎。揭开油纸,只见那锦缎在店内光线下流光溢彩,云纹暗叠,绚丽夺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用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的上好宣纸,仔仔细细地将两匹云锦包裹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恭敬地双手递给麦金德身后那名捧着包袱的随从。
麦金德满意地点点头,三角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他上前一步,故作亲切地拍了拍成掌柜略显单薄的肩膀,声音也放缓和了些:“成老板,果然是个会办事、明事理的。放心,在定远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只要安分守己,按时……嗯,该尽的义务都尽了,有本官和王爷在,没人敢为难你。”
他这话声音不高,但那“该尽的义务”几个字咬得略重,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扫过李天淳等人,仿佛在无声地警告这些“外乡人”,这才带着随从,拿着那两匹价值数十两银子的云锦,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成掌柜一直躬身送到店门外,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直到麦金德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他才猛地直起身,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脸上交织着肉痛、无奈和一丝逃过一劫的庆幸,转身蹒跚着走回店里,仿佛瞬间老了几岁。
李天淳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没有任何波澜,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那个,就是你们定远县的父母官,麦金德,麦县令?”
成掌柜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瘫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是啊……客官,您也亲眼看到了?他就是这样。这还算是‘客气’的了。他背后有淮南王殿下撑腰,在这定远县,说一不二,就是土皇帝。加税、摊派、强索豪夺,无所不为,嚣张跋扈,没人敢说个不字。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不过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那位方才在街上替老妇解围的淮南王殿下呢?”白诗悦忍不住追问道,她秀美的脸庞上满是困惑,“看他方才言行,似乎……似乎还存有一丝良善?”
成掌柜闻言,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他再次叹了口气,这叹息声仿佛承载了定远县所有的苦难。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确保只有眼前这几位客人能听到:“淮南王殿下……唉,这事儿,说来话长,也让人看不透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听说,前年他因为贪墨百姓血汗钱,被先帝爷知道了,龙颜大怒,下旨将他削去王爵,狠狠打了两百廷杖,差点没打死,然后贬为庶民,赶回凤阳老家思过。那半年,他倒是真在乡下种了几天地,吃了些苦头,也接触了些穷苦百姓,那时节,他的口碑极好,都说王爷知错了,改过自新了,体恤民情了。大家都以为……唉,谁知,许是先帝爷顾念亲属之情,半年后,他竟然又恢复了王爵。可这一恢复……就像是变了个人,回到这封地后,反而变本加厉,与这麦金德勾结得更深,以权谋私,贪得无厌。加税、摊派、强买强卖,甚至……甚至听说前几天,还逼死了县丞朱大人家的那个妾室,姓石的那位。百姓们是怨声载道,可谁敢说?谁敢问?那朱县丞是个老实人,据说现在都告病在家,不敢出门了。”
李天淳静静地听着,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没有任何表情。但站在他身侧的戚睿涵等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般汹涌的怒火与凛冽的杀意。
他登基不过一年有余,虽深知前朝遗留的吏治顽疾非一日可除,需要时间和手段慢慢梳理,却也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前明祖籍之地的凤阳,在自己那位曾被叔祖严厉惩戒、本该洗心革面的“叔辈”封地上,竟藏着如此触目惊心、无法无天的黑幕。那李铭,竟是如此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先帝的廷杖,百姓的期望,竟都未能让他真正悔改。还有那石氏一条人命……这已不仅仅是贪墨,这是视国法如无物,视人命如草芥。
“朱县丞的妾室,石氏……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天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成掌柜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但看着李天淳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份压力,低声说道:“具体的……小老儿也不敢乱说,都是些风言风语。只听说……是淮南王不知在何处偶遇了石氏,那石氏……据说颇有几分颜色,性情也刚烈……王爷就……就看上了。朱县丞是个懦弱的老实人,哪里敢得罪王爷?后来……后来不知怎的,就在前几日,石氏就……就剖腹自尽了。有人说是不堪受辱,也有人说……是觉得朱县丞护不住她,心灰意冷,才走了绝路……唉,真是造孽啊……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他说完,赶紧闭上了嘴,仿佛怕那石氏的冤魂找上来,也怕隔墙有耳。
李天淳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他知道,从这掌柜口中,能得到的消息大概也就是这些了。他转身,对戚睿涵等人道:“我们走吧。”
八人沉默地走出成记绸布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夕阳的余晖给青石板路铺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色,但在他们眼中,这座县城已然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暗与罪恶所笼罩。春日傍晚的暖风拂过面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走到一处相对僻静无人的巷口,李天淳停下脚步。残阳的光线斜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目光逐一扫过身边七位最为信赖的伙伴与臣子。他们的眼神里,有与他同源的愤怒,有对局势的凝重审视,更有等待他最终决断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情况,大致清楚了。”李天淳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相击般的铿锵,在这寂静的巷落里异常清晰,“李铭、麦金德,狼狈为奸,结党营私。私设苛捐杂税,盘剥百姓,以致民不聊生;伪造官府文书,欺君罔上,形同谋逆;更兼逼奸致死,草菅人命……条条桩桩,罪证已然确凿,不容置疑。”
他看向最为沉稳干练的戚睿涵和心思缜密的刘菲含:“睿涵,菲含,你二人随我直接去县衙。朕要亲自问问这位麦县令,他的王法,究竟是谁家的王法!”他的称呼已然改变,那久违的帝王威仪不再有丝毫掩饰。
“其余人等,”他的目光扫过白诗悦、袁薇、刁如苑、董小倩和山木云子,“在县衙外等候信号,相机行事。若有变故,以防万一,听诗悦和如苑统一指挥。必要时……可动用武力,控制局面,确保无人走脱!”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而坚定。连山木云子也用力点了点头,她虽不完全明白那些复杂的税制和人伦关窍,但也清楚地知道,此行是要去惩治那些欺压良善、逼死人命的恶徒,她握紧了布囊中的刀柄,清冷的眼眸中燃起战斗的火焰。
李天淳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略显褶皱的衣袍,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温和探访的富家公子,而是执掌生杀予夺大权的天下之主。他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渐浓的暮色,望向县衙所在的方向。
“走吧,”他说道,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去会会这位无法无天的‘土皇帝’,还有朕的那位……‘好叔父’。”
定远县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更多的云层,将最后的夕阳余晖也彻底吞噬。暮色如墨,迅速浸染了整个县城,在地面投下大片大片的、令人不安的阴影。一场足以掀翻此地乾坤的风暴,即将在这座看似宁静的春日夜幕下,轰然上演。
傍晚时分,天色已然昏暗,县衙门前挂起了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晃动的光晕。李天淳带着戚睿涵和刘菲含,步履沉稳,径直走向县衙大门。把门的衙役见三人气度不凡,尤其是为首者那不怒自威的气势,竟一时不敢阻拦,只是愣神间,三人已越过门槛,踏入县衙院内。
得到下属慌慌张张汇报的麦金德,刚刚手忙脚乱地穿好那身七品官服,帽子都戴得有些歪斜,急匆匆地从二堂跑出来,正好在院子里迎上了李天淳三人。他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李天淳的面容,虽然对方衣着普通,但那张脸……他曾在某次进京述职时,远远地、惊鸿一瞥地见过一次,那是百官朝拜、山呼万岁的场景。
瞬间,麦金德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双腿一软,几乎是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参……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臣麦金德,不知陛下圣驾突然降临,有失远迎!”他身后的几个衙役见状,也吓得魂飞魄散,稀里哗啦跪倒一片。
李天淳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浑身筛糠般的麦金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那声音里蕴含的寒意,却比这春夜的凉风更刺骨:“要让你早早知道了,准备周全了,朕……恐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是吗?”
麦金德猛地抬起头,脸上强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装傻充愣:“陛……陛下,您…您的话…下官…下官愚钝,实在…实在是听不懂啊……”他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皇帝偶然路过,随口一问。
“听不懂?”李天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县衙院落中,那久居帝位的威严彻底爆发,目光如雷霆般击打在麦金德身上,“有什么懂不懂的?你与淮南王李铭,在定远县都做了些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私加赋税,盘剥百姓,巧立名目,中饱私囊,逼死人命。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冤枉了你!”
他不再给麦金德任何狡辩的机会,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拿下!”
早已准备就绪的戚睿涵和刘菲含应声而动。戚睿涵身形如电,一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掌已牢牢扣住麦金德的肩膀要穴,令他半边身子酸麻,动弹不得。刘菲含则“铮”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那冰冷的剑锋在灯笼光下泛着寒光,直接架在了麦金德的脖颈之上,剑气森然,激得麦金德脖颈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陛……陛下,饶命啊,臣冤枉!”麦金德杀猪般地嚎叫起来,试图挣扎,但在戚睿涵的控制下,他那点力气如同蚍蜉撼树。
“冤枉?”李天淳俯视着他,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等你到了刑部大堂,自有你喊冤的机会。带走,押入大牢,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戚睿涵和刘菲含毫不拖泥带水,押着面如死灰、彻底瘫软的麦金德,向着县衙大牢的方向而去。周围的衙役仆从,早已被天威震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无一人敢抬头,更无一人敢阻拦。
处置了麦金德,李天淳眼中寒光更盛。他深知,麦金德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的祸首,是那位躲在王府里,享受着民脂民膏,还妄图博取贤名的皇叔。他必须趁其尚未得到消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速去淮南王府!”李天淳对戚睿涵和刘菲含下令,三人一刻不停,出了县衙,与在外接应的白诗悦等人汇合,简单说明情况后,一行人如同暗夜中的利箭,直射向城东那座最为奢华显赫的府邸——淮南王府。
王府门前灯火通明,守卫显然比县衙森严得多。但面对李天淳亲自出示的、代表天子身份的龙纹金牌,以及戚睿涵、山木云子等人瞬间爆发出的凌厉气势,那些守卫顿时被震慑住,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一行人闯入府中。
王府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觥筹交错之音不绝。在下人的引导下,李天淳等人径直闯入王府的正厅。只见厅内灯火辉煌,暖香扑鼻。淮南王李铭正斜倚在主位的软榻上,衣袍松散,面色潮红,显然已有了七八分醉意。他左右各拥着一名衣衫轻薄、容貌艳丽的歌姬,面前案几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他正举着酒杯,与坐在下首的几名宾客谈笑风生,内容无非是风花雪月、京城趣闻,气氛正是热烈之时。
李天淳等人的突然闯入,如同在一锅沸水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丝竹声戛然而止,歌姬的娇笑声也卡在了喉咙里,所有宾客都愕然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李铭醉眼朦胧,一时未能看清来人,只觉得有人打扰了他的雅兴,不由得皱起眉头,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呵斥道:“什么人?如此无礼,敢擅闯本王……”
他的话还没说完,目光终于对上了李天淳那双冰冷、锐利、不含一丝温度的眸子。那眼神,如同三九天的冰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全身,酒意顿时醒了大半。他认出了那张脸,那张他只在正式场合远远见过、却深刻印在脑海里的脸——当今天子。
“陛……陛下!”李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醉意和慵懒被极致的惊恐所取代。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身边的歌姬,挣扎着从软榻上爬起来,试图整理散乱的衣袍行礼,但因为过度惊慌和醉意,动作显得无比狼狈滑稽,差点从榻上滚落下来。那两名歌姬也吓得花容失色,瑟缩到一旁,浑身发抖。
李天淳一步步走上前,靴子踩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李铭的心头。他目光扫过满案的珍馐,扫过那些吓得噤若寒蝉的宾客,最后定格在李铭那张因酒色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皇叔,”李天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中心那片刻的宁静,“真是好雅兴啊。”
他不再多言,甚至没有给李铭任何解释或求饶的机会,直接下达了命令,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在这奢靡的大厅中回荡:
“淮南王李铭,勾结县令,欺君罔上,祸乱地方,罪证确凿。即刻褫夺王爵,拿下。一并押送京师,交三司会审!”
戚睿涵、刘菲含,以及已然拔出短刀、眼神凌厉的山木云子,同时上前。李铭还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戚睿涵毫不客气地将他从软榻上拽起,刘菲含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那一刻,他所有的权势、所有的谋划、所有的侥幸,都在年轻皇帝那冰冷的目光下,彻底崩塌,化为乌有。
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李铭惨无人色的脸,也映照着李天淳坚毅如铁的侧脸。定远县的夜空下,一场来得迅疾而猛烈的风暴,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但其所引发的余波,以及对于整个大顺朝堂的震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