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夏日清晨的微光透过阳台的薄纱窗帘,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彻是在一阵阵酸麻和僵硬中醒来的。
那对他而言过于短小的沙发,让他这一夜睡得极为煎熬。
脖子落枕了,稍微一动就牵扯着肩颈一阵酸痛,后背也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不舒服。
他有些笨拙地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自己无处安放的长腿,无奈地笑了笑。
这大概就是甜蜜的负担吧。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走进卫生间洗漱。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驱散了些许疲惫,但身体的不适感依旧明显。
走到客厅连接的阳台,他推开玻璃门,带着晨露和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楼下的小区已经苏醒。
熹微的晨光中,有穿着白色练功服的老人,在空地上慢悠悠地打着太极,动作行云流水;有三五成群的中年人,一边快走一边闲聊,声音洪亮而充满活力;有穿着职业装的年轻人,步履匆匆地推着电动车出门,奔向一天的忙碌;更有几个早早被放出来的小孩,像放出笼的小鸟,尖叫着、嬉笑着在花坛边追逐打闹,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
萧彻倚在阳台栏杆上,看得有些入迷。
这种鲜活、生动、充满了烟火气的场景,与他过往世界里那种井然有序、却冰冷刻板的早晨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穿着制服、屏息静气的佣人,没有需要正襟危坐的漫长早餐,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有一种蓬勃的、未经修饰的生活本身。
他仿佛一个误入桃花源的旅人,贪婪地呼吸着这陌生的自由空气。
“小萧,起这么早?”身后传来沈母略带惊讶的声音。
萧彻回过神来,转过身,看到沈父沈母已经穿戴整齐从卧室出来了。
沈父手里拿着一个布质的购物袋,沈母则正在整理着头发。
“叔叔,阿姨,早上好。”萧彻连忙打招呼,努力让自己的站姿看起来自然些,掩饰住脖子的不适。
沈母看着他,又瞥了一眼那明显容不下他的沙发,脸上露出了然又带着点歉意的笑容:“是不是没睡好?那沙发太小了,真是委屈你了。”
“没有,阿姨,我睡得很好。”萧彻立刻否认,语气真诚。
沈父也笑了,拍了拍手里的购物袋:“我们正打算去楼下买早餐,油条、豆浆、小笼包,都有。你想吃什么?”
萧彻想起昨晚沈言的承诺,迟疑了一下,问道:“不等沈言一起吗?他昨天说……今天早上带我去吃街口那家老字号的。”
沈母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等他?那你可得等到日上三竿咯!那小子,放假在家,不睡到十一二点是绝对不会醒的,雷打不动!指望他带你吃早饭,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呢!”
萧彻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沈言在他家赖床的模样,也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
看来,他对自家男朋友的了解,还需要更进一步。
“那我和叔叔阿姨一起去吧,正好也逛逛早晨的菜市场。”萧彻从善如流地说道。
“那敢情好,走吧。”沈父点点头,三人便一起出了门。
清晨的小区比刚才在阳台上看到的更加热闹。
一路上,不断有相熟的邻居打招呼。
“老沈,这么早买菜啊?”
“沈老师,这是……家里来客人了?哟,这小伙子真精神,是言言的同学?”
更有相熟的阿姨,看着走在沈母身边的萧彻,眼睛一亮,直接开起了玩笑:“哎呦,沈妈妈,可以啊!言言出去上个学,气质倒是变了?长得这么高这么帅,比电视里的明星还亮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得了个好大儿呢!”
沈母听了,非但没有否认,反而脸上笑开了花,很是自然地接话道:“是吧?我也觉得我这‘儿子’不错,又高又帅还懂事!”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玩笑的意味,却在萧彻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沈母这是在认可他?承认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同意他和沈言的关系了?
一股难以置信席卷了他,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不适。
他看向沈母,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求证和激动。
趁着沈父在前面和一个老邻居聊天的空隙,萧彻快走两步,凑到沈母身边,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低声问道:“阿姨……您刚才……是同意我和言言……在一起了吗?”
他的问题直接而忐忑,像个急于得到肯定答案的孩子。
沈母转过头,看着萧彻那双此刻写满了紧张和期待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温和了下来,不再带有玩笑的成分。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压低了些:“孩子,我和你叔叔呢,虽然年纪大了,思想可能没那么新潮,但也不是瞎子。昨天饭桌上,你看言言的眼神,你给他剥虾、着急给他处理伤口的样子……还有言言看你时,那依赖信任的小模样……我们都看在眼里。”
她顿了顿,目光慈爱而通透:“我们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之间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能走多远。但是,阿姨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你对言言,是真心实意的好。这就够了。”
这时,沈父也结束了谈话走了回来,正好听到了后半句。
他脸上的表情比较严肃,看着萧彻,沉声问道:“萧彻啊,叔叔也想问问你,你看上我们家言言什么了?他那孩子,被我们惯得有点懒,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萧彻立刻挺直了脊背,像是面对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他看向沈父沈母,眼神无比认真和诚恳,没有任何闪躲:
“叔叔,阿姨,言言他一点都不普通。他很好,非常好。”他的声音很坚定,“他就像……像一个小太阳,温暖,明亮,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很开心,感觉整个世界都亮堂了。是我需要他。”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表达着自己的决心:“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可能还为时过早,但我希望叔叔阿姨能认同我们,让我们交往试试。我向你们保证,无论以后去哪里,读哪所大学,我都会和言言在一起,不会分开。我……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这番告白,对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来说,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切实际”。
沈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带着长辈的宽容:“傻孩子,一辈子长着呢,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你们还小,以后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
“不,阿姨。”萧彻打断了她,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切的、与他年龄不符的痛楚和决绝。
他决定坦诚,用自己最不堪的过去,来换取一份信任。
“或许在别人看来,我这个年纪说一辈子是空话。但对我来说,不是。”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剖析伤口的平静,“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我父亲很有钱,但情人众多,我其实……不算婚生子。我母亲,是他外面的第五个女人。当她发现自己被小三时,已经怀了我。我父亲对我们不闻不问,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我母亲长期抑郁,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父亲后来意外去世,每个人分到了一些财产,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像是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沈父沈母已经完全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逐渐加深的心疼。
他们无法想象,这个看起来气质卓越、举止得体的年轻人,竟然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童年。
“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住过大房子,有很多人伺候,但……从来没有体验过什么是家,什么是被人真心实意地爱着、关心着。”
萧彻的声音颤抖着,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直到遇到言言,来到叔叔阿姨家里。昨天那顿饭,是我吃过最温暖的一顿饭。你们给我的关心,是真实的。”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父沈母,那眼神里有祈求:“所以,请你们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冷漠和背叛的痛苦。我向你们发誓,我绝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我萧彻这辈子,只要沈言一个人。只要他愿意,我就会一直在他身边,尽我所能地对他好,保护他,让他永远像现在这样,开心快乐。”
这番发自肺腑的倾诉,比任何说大话的誓言都更有力量。
沈母的眼圈已经红了,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萧彻的手臂,声音哽咽:“好孩子……别说了,阿姨信你,阿姨信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常和言言回来……”
沈父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再看向萧彻时,眼神里的最后疑虑也消散了,他也想开了,孩子们只要过得好就好,他沉重的接纳。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把握分寸。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你们好。萧彻,你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叔叔……同意你们交往。”
萧彻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他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失态。
沈父看着他,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郑重:“但是萧彻,叔叔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有一天,你们觉得走不下去了,要分开。答应叔叔,不要伤害言言太深。那孩子,看着没心没肺,其实重感情,心思细。”
“我答应您,叔叔!”萧彻立刻斩钉截铁地回应,“绝不会发生那样的事。除非言言不要我,否则,我绝不会先放手。”
不,如果他不要我了,我也会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
阳光彻底冲破了云层,金灿灿地洒满了小区的林荫道。
沈母抹了抹眼角,重新露出了笑容:“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快走,那家店的油条去晚了可就卖光了!”
“对,快走。”沈父也附和道。
萧彻跟在沈父沈母身边,走在熙熙攘攘、充满生活气息的清晨街道上。
身体的酸痛似乎还在,落枕的脖子转动时依旧牵扯着疼痛,但他的心里,却像是被这夏日的晨光彻底照亮、熨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暖意。
这条看似寻常的买早餐的路,对他而言,却是一场通往“家”与“被接纳”的盛大仪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