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亿万只蜜蜂振翅般的尖锐嗡鸣，那声音不是从耳道传入，而是直接凿进意识深处，震得神经突突作痛。眼前没有完整的画面，只有破碎的色彩与扭曲的线条在疯狂闪烁——猩红如血的代码流、幽蓝似冰的能量碎片、漆黑如墨的空间裂痕，像被撕碎后又强行揉在一起的油画，每一秒都在重构又崩解。
凌曜感到自己的意识像一艘被狂风暴雨撕碎帆缆的破船，正在名为“数据洪流”的狂暴海洋里打转、下沉。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记忆碎片正随着意识的颠簸不断脱落，那些关于过往任务的细节、战友的面容，甚至是自己名字的发音，都在被这片混沌无情地剥离。
唯一能让他锚定存在的，是掌心传来的温度与触感。他死死攥着叶燃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住的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叶燃的手臂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另一只手高举着一面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光盾——那盾牌边缘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淡金色的光芒在一次次撞击中明暗不定。
“清道夫”的碎片如黑色闪电般从乱流中窜出，带着毁灭一切的锐响。叶燃挥盾格挡，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爆鸣，光盾的裂纹便加深一分，飞溅的能量碎片落在他深灰色的战术服上，瞬间灼出焦黑的破洞，露出底下渗血的皮肤。
“撑住！前面好像有个……稳定点！”叶燃的声音没有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凌曜的精神层面响起，即便如此，那声音里仍带着难以掩饰的吃力与颤抖，像是从紧绷的声带里硬挤出来的。
凌曜强迫自己睁开几乎要被强光刺瞎的眼睛，将涣散的精神力强行凝聚成一束。他的“细节捕捉”能力在此刻几乎完全失效，过载的信息流像滚烫的铁水灌进大脑，让他头痛欲裂，视线里的一切都在重影、旋转。但他还是看到了——在无数扭曲的数据乱流深处，有一个微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点，像是暴风雨夜空中唯一不熄灭的星。
“左前方，37度角，距离未知！”他用尽力气将感知到的信息传递给叶燃，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收到！”叶燃低吼一声，猛地调整方向。他不再执着于防御，而是将剩余的能量灌注到双腿，用肩膀硬生生撞开两道拦路的数据流——那些看似无形的能量流，撞在身上却像被烧红的铁板拍中，他闷哼一声，战术服的肩部瞬间被灼穿，皮肉翻卷，但脚步丝毫未停，拖着凌曜朝着光点全速突进。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光点不足百米时，一道远比之前所有攻击都要庞大的黑影，悄然在前方的乱流中凝聚成型。那是一个完整形态的“清道夫”，身形如三米高的巨人，通体由纯黑的数据流构成，没有五官，没有四肢的明确界限，只有一双散发着冰冷红光的“眼洞”，无声地锁定了他们。下一秒，它抬起由毁灭意志凝聚的巨臂，臂端汇聚的黑暗能量几乎要将周围的光线都吞噬殆尽。
避无可避！叶燃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将光盾举到极致，全身能量疯狂涌入那面早已濒临破碎的盾牌，准备硬抗这必杀一击。
“别硬接！”凌曜突然嘶吼出声。就在那巨臂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松开叶燃的手腕，反而将对方向后狠狠一拉——叶燃猝不及防，被他拉得踉跄后退，而凌曜自己则借着反作用力，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径直冲向了“清道夫”的巨臂。
他没有防御，也没有攻击，而是将自己仅存的所有精神力压缩成一根无形的尖刺，无视那足以撕裂意识的黑暗能量，狠狠扎进了“清道夫”的核心所在！
“嗡——！”
一声远超之前所有嗡鸣的低频震荡爆发开来。一股庞杂、混乱、充满绝对否定意味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反冲进凌曜的大脑。那里面没有情绪，没有逻辑，只有无数重复的指令：“修正错误”“清除异常”“维持秩序”。剧烈的痛苦让他惨叫出声，口鼻瞬间渗出细密的血丝，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但与此同时，那“清道夫”挥下的巨臂，却出现了千分之一秒的凝滞。
就是现在！叶燃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瞬间放弃了防御。他将全身所有能量——包括维持生命体征的基础能量——全部汇聚于右拳，拳锋泛起刺眼的白光，如同坠落的流星，狠狠轰在了“清道夫”的胸膛！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清道夫”的身形剧烈波动，红光黯淡，整个躯体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炸裂开来，最终溃散成无数无序的数据流。但叶燃也被反震之力狠狠掀飞，他重重撞在一道数据流上，右臂传来清晰的骨裂声，“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意识层面格外刺耳。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右手无力地垂落，指节甚至在微微抽搐。
凌曜也因精神力透支倒在地上，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直到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扶起，他才勉强睁开眼，看到叶燃苍白的脸。
“你他妈疯了？！刚才那样会死的！”叶燃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的怒吼，左手紧紧扶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但那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的恐惧。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冲进了那个散发着微光的光点。就在踏入的瞬间，外界的喧嚣与混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是一个仅能容纳两三人的圆形空间，四周是由稳定数据构成的淡白色“墙壁”，像一个透明的气泡，将所有危险隔绝在外。
“咳咳……”凌曜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大脑依旧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的剧痛。叶燃也靠坐在他旁边的“墙壁”上，左手死死按住右臂，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下颌的胡茬。
“计算过……概率。”凌曜喘着气，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硬抗，我们俩的存活率……低于1%。我的方法，有5%的机会……活下来。”他顿了顿，眼中还残留着与“清道夫”核心连接时带来的震撼，“而且，我‘看到’了……它的目的。”
叶燃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与急切：“它不是单纯的杀戮机器？”
“不是。”凌曜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它不是为了毁灭而毁灭……它是在‘修正错误’。在它的逻辑里，我们，还有所有进入这里的轮回者，都是这个‘深渊回廊’系统里的‘错误代码’。它的每一次攻击，都是在执行‘清除错误’的指令。”
叶燃愣住了。这个答案，比“清道夫”拥有纯粹的恶意更让人心底发寒。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误”，那这场战斗的意义，甚至他们的存在本身，似乎都变得岌岌可危。
就在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时，这个小小的安全点内部，淡白色的光芒突然开始流转、汇聚。那些光芒在空间中央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光影——那光影半透明，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清具体的轮廓，只能隐约分辨出是一个站立的人。
这道光影似乎没有自主意识，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然后用一种古老而疲惫的声音，开始重复一段断断续续的话语，像是一段被岁月侵蚀的录音：
“███……拒绝……同化……”
“摇篮……非是温床……乃是囚笼……”
“寻找……最初的……‘悖论’……”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带着无尽的遗憾与警告，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那声音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语言，却能被凌曜和叶燃清晰地理解，仿佛是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信息。
“先驱者？”叶燃猛地看向凌曜，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们曾在之前的线索中推测，“深渊回廊”存在更早的探索者，也就是所谓的“先驱者”。难道这道光影，就是先驱者留下的残存意识？
凌曜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那道光影，试图捕捉更多的信息，但光影的话语始终只有这三句，重复、破碎，像是被故意抹去了关键部分。“‘摇篮’……应该就是指‘深渊回廊’本身。”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思考的凝重，“如果回廊是‘囚笼’，那我们所有人，都只是被困在这里的囚徒？”
“而‘最初的悖论’……”叶燃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之前的线索提到过‘数据核心’是离开这里的关键，或许这个‘悖论’，就是找到‘数据核心’入口的钥匙，甚至……是打破这囚笼的关键。”
这无疑是他们进入“深渊回廊”以来，获得的最接近真相的线索。但就在这时，那道光影在重复了三遍话语之后，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像是信号中断般，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中。与此同时，整个安全点的“气泡”也开始不稳定，淡白色的“墙壁”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外界的数据乱流开始渗透进来，带来刺耳的嗡鸣。
“不好，这里要塌了！”叶燃脸色一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他刚一用力，右臂的剧痛就让他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凌曜连忙伸手搀住他，这才注意到叶燃的右臂已经不自然地弯曲，显然是骨折了。
他的心头猛地一沉。他们确实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键信息，但代价同样沉重——叶燃右臂重伤，失去了大半战斗力，而他自己精神力严重透支，连“细节捕捉”都无法正常使用。
凌曜搀扶着叶燃，缓缓走到“气泡”的边缘。透过正在碎裂的“墙壁”，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外界更加狂暴的数据风暴，以及风暴深处，那一双双正在重新凝聚的、散发着红光的“眼睛”——更多的“清道夫”，正在朝着这个即将破碎的安全点围拢过来。
信息已然获取，新的线索就在眼前，但前路，却比来时更加凶险。
凌曜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叶燃的手腕——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锚定，而是并肩作战的承诺。他看向风暴深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无论前方有多少“清道夫”，无论“最初的悖论”藏在何处，他们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后退，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