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一点点爬上墙。
阿辞还靠在我肩上,呼吸平稳。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没松开过。我低头看他,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影子,嘴唇干得起皮,脸色还是白的,像是熬了太久的人终于撑到天亮。
我动了动手,想抽出来给他盖件衣服,他却立刻收紧了手指。
“别走。”他闭着眼说。
“我没走,就想拿外套。”
他这才松了些力气,但没放开。我轻轻抽出一只手,从椅背上取下那件皱巴巴的外套,盖在他身上。指尖碰到他手臂时,碰到了两枚冰凉的金属袖扣。
它们还在他袖口上。
昨晚他说,如果哪天他又变了,就让我把它们戴回去。一个‘SU’,一个‘wAN’,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名字。
我盯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什么。
之前他在便利店门口等我,手里拿着改装过的请柬;后来在天台用激光刻字,也是借了光线折射才启动装置。他总能把普通东西变成藏着信息的工具。
这对袖扣……会不会也不只是装饰?
我小心地捏住边缘,试着把它们从衬衫上取下来。动作很轻,怕吵醒他。可刚一用力,他睁开了眼。
“你在做什么?”声音有点哑。
“我想看看这个。”我把袖扣举到他眼前,“你留下的东西,是不是都有用意?”
他坐直了些,看着我手中的金属扣,没说话。
“昨晚你说,这是你偷偷换上去的。那你肯定知道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伸手接过,两枚扣子在掌心转了一圈。“你觉得它能证明什么?”
“证明你还记得我。”我说,“证明你不是被谁控制着说爱我,而是真的想留下。”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沉下来。
然后他把两枚袖扣并排放在窗台上,让晨光正好照在刻字的位置。阳光斜斜地打过来,穿过‘SU’和‘wAN’的缝隙,在墙上投出一道极细的蓝线。
几秒后,蓝线开始跳动。
墙上浮现出画面。
是一个房间,白色的墙壁,冰冷的金属床。阿辞躺在上面,手腕和脚踝都被固定带绑着。他正在挣扎,额头全是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声音。一根导管连着他的太阳穴,另一端通向机器。
突然,他猛地侧身,用手肘撞向操作台。导管被扯断,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他抬起那只手,在墙上划了几道。
镜头晃了一下,勉强拍清了那四个字——
**苏晚,等我。**
画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冷静得不像活人:“执行记忆清除协议。附加指令:删除全部过往认知,唯保留对编号0723实验体的本能趋近反应。”
那是顾晏辞的声音。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蓝光熄灭,墙又变回空白。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风扇转动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手指僵着。
原来他早就被做过手术。他们要抹掉他的一切,只留下一种条件反射——靠近我。
就像训练动物一样。
“所以……”我开口,声音有点抖,“你每次来找我,是因为程序设定?你对我好,是因为有人下令让你‘本能趋近’?”
阿辞没回答。他捡起袖扣,重新放进我手里。
“他们确实下了令。”他说,“也确实切掉了我的记忆。但我逃出来了。”
“怎么逃的?”
“靠写的那四个字。”他抬手摸了摸太阳穴,“血流进眼睛的时候,我在想,要是我真的忘了你,谁还会记得我去过出租屋?谁还会记得你教我煮面,记得你因为我喝凉牛奶生气?我就拼命记住你的名字,一遍遍写,直到他们关掉电源。”
我攥紧袖扣,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可你现在站在这里,到底是遵从命令,还是你自己想来的?”
他忽然转身,从背后抱住我。
手臂很稳,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他的下巴搭在我肩上,呼吸落在耳侧。
“他们能删记忆,能改身份,能让我忘记自己叫什么。”他说,“但他们没法让我的心跳骗人。第一次见你,你在雨里扶我起来,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安心。那是本能没错。可后来呢?我明明可以回公司,有医生有药有安全屋,但我去了你家。我学会用微波炉,学会分清盐和糖,学会看你下班回来有没有笑。这些都不是谁命令我做的。”
他握住我的手,按在他胸口。
“这里跳得最快的时候,是你抱着我说‘我在’的那一刻。不是程序,不是指令,是我清醒地选择了你。现在,本能变成了选择。”
我没有动。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早晨特有的凉意。袖扣贴着我的掌心,冷,但有重量。
“你不信?”他问。
“我不是不信你。”我说,“我是怕。怕有一天你醒来,又变成那个签文件、不认人的顾晏辞。怕你忘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事。”
“那就让我一直记得。”他松开手,转身面对我,拿起那两枚袖扣,“以后每次见面,你都帮我戴上。一个‘SU’,一个‘wAN’。你不说是哪个我,我也知道,只要看到你,我就该活着。”
我看着他。
他把袖扣递给我,伸出手臂,等着我替他戴上。
我接过,手指有些颤。金属滑进扣眼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第一个扣上,第二个也扣上。我拉了拉他的袖口,让它平整些。
“好了。”
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我。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它们不只是名字。”我说,“是你活着的证据。”
他笑了,这次笑得久了些。
“那以后每天都戴。”
“嗯。”
他牵起我的手,往天文台中央走。头顶的圆顶开着,外面天空已经亮了大半,星星淡了,只剩最亮的那颗还挂着。
“你说北极星会指引方向。”我抬头看,“可如果我们找不到路呢?”
“我们会找到。”他说,“因为你记得我用血写的字,我记得你递来的热牛奶。这些事没人能清除,也没人能复制。”
我靠在他肩上。
晨光照在我们身上,暖起来。
他忽然说:“七天后北极列车发车,票还在。”
“我知道。”
“这次不是逃。”
“是去生活。”
“对。”他握紧我的手,“我不再是他们想要的样子。我是你的阿辞,也会是你的丈夫。”
我转头看他。
他正望着天空,眼神很静,没有挣扎,也没有恐惧。像终于停下来的钟摆,落到了该在的位置。
远处传来城市苏醒的声音,车流、喇叭、楼下的早点摊开张的动静。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对袖扣。
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刚好落在我的无名指上,盖住了铁丝戒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