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靳言眼睫那一下微不可察的颤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清澜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目光死死锁住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生怕刚才那一瞬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或是自己过度期盼下的幻视。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监护仪上规律的滴答声是唯一的声音,敲打着凝固的空气。
然后,它又动了一下。这一次更加清晰,伴随着一声极轻的、仿佛挣脱泥沼般的吸气声。他的眉头先是无意识地蹙紧,显示出苏醒过程中的不适与挣扎,随即,那浓密睫毛覆盖下的眼睑,开始缓慢而艰难地向上抬起。
沈清澜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傅靳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露出的瞳孔最初是涣散的,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仿佛刚从无尽的噩梦中挣脱,尚未分清现实与虚幻。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天花板,没有任何焦点。
“靳言?”沈清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轻得如同耳语,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一刻。
那声呼唤,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意识的混沌。傅靳言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最终艰难地聚焦到了床边的沈清澜脸上。他的瞳孔先是剧烈收缩了一下,显示出极度的困惑和辨识的困难,仿佛在记忆的碎片中拼命搜寻这张面孔对应的信息。
“清……澜?”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沙哑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却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一声,让沈清澜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
然而,傅靳言眼中的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当他的目光越过沈清澜,看到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却自带威压的林守拙,以及这间充满陌生仪器、绝非傅家医疗室的环境时,警惕和怀疑如同潮水般迅速取代了初醒的脆弱。他试图移动身体,却牵动了重伤的筋骨和未愈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也因痛苦而变得锐利起来。
“这里……是哪里?”他强忍着不适,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和审视,目光如刀般刮过林守拙,“你……是谁?” 那份属于傅家家主的戒备和掌控欲,即使在重伤虚弱时,也依旧刻在骨子里。
林守拙缓步上前,示意沈清澜稍安勿躁。他平静地迎上傅靳言审视的目光,语气沉稳:“这里是‘巢穴’,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是林守拙,林晚秋的叔叔。”
“林晚秋……”听到这个名字,傅靳言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他看向沈清澜,似乎想从她那里得到确认。沈清澜连忙点头。
“是你的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傅靳言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质问,“目的是什么?” 长期的敌对环境和“归墟”的灌输,让他对任何不明势力都充满不信任。
“目的是救你的命,也是救更多人的命。”林守拙毫不避讳他的敌意,直言不讳,“傅靳言,你守护多年的‘基石’,并非恩赐,而是囚禁你家族灵魂、并试图吞噬这个世界的枷锁。艾琳娜和‘归墟’想要的,是释放‘基石’深处那个名为‘虚无之主’的恐怖存在。你的母亲,苏文山,还有林晚秋,他们都是看清了真相并试图反抗的牺牲者。”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傅靳言耳边。他脸色剧变,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是对他毕生信念的根本否定!但重伤的虚弱和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充满痛苦与矛盾的记忆碎片(包括母亲临终前的异常、父亲对“基石”的狂热与恐惧交织的眼神),又让他的反驳显得苍白无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急促,眼神中充满了混乱的痛苦挣扎。
“不……不可能……‘基石’是傅家的荣耀……是……”他的话语断续而无力。
“荣耀?”林守拙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悲悯,“用世代子孙的灵魂作为祭品换来的荣耀?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傅靳言!你就是下一个祭品!艾琳娜已经等不及了!”
傅靳言死死盯住林守拙,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交战。沈清澜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被这残酷的真相击垮。
良久,傅靳言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回枕上,闭上眼,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证据……我要证据……”
“证据就在你的记忆里,在你母亲未能说出口的遗言里,也在‘基石’裂缝扩大后越来越清晰的‘低语’里。”林守拙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力量带来的不是升华,而是腐蚀。傅靳言,是继续自欺欺人,做‘归墟’的傀儡,直到被彻底吞噬,还是选择面对真相,为你母亲,为傅家,也为你自己,挣一条生路?”
傅靳言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牙关紧咬,显然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傅靳言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沈清澜能看到他眼角似乎有湿意,但很快被他强行逼回。
不知过了多久,傅靳言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混乱和痛苦并未完全消退,但却多了一种近乎破碎后的冰冷与决绝。他看向林守拙,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你想要我做什么?”
林守拙深深地看着他:“合作。我们需要你的知识和血脉特性,来定位并稳定‘基石’的核心。更需要‘钥匙’的力量,来尝试净化它。但这需要你完全清醒的意志和配合。”
傅靳言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一直紧张注视着他的沈清澜,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我需要时间……恢复。和……了解更多。”
这几乎等于默认了合作。沈清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却又因他眼中那陌生的冰冷而感到一丝不安。
林守拙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可以。‘夜莺’会负责你的康复和所需信息。但时间不等人,‘归墟’的搜索网正在收紧。”他看了一眼沈清澜,示意她一起离开,给傅靳言留出消化这一切的空间。
走出医疗室,沈清澜心绪难平。傅靳言醒了,态度也出现了转变,但他眼中那份深沉的、仿佛将一切情感都冰封起来的决绝,让她感到陌生和担忧。
几天后,傅靳言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恢复。他积极配合治疗和康复训练,沉默寡言,但对林守拙提供的关于“归墟”和“基石”的历史资料看得极其仔细。他与沈清澜的相处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公事公办的距离,仿佛那道无形的鸿沟并未因共同经历而缩小,反而因真相的揭露而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当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走下病床,站在溶洞那模拟天光的裂隙下时,他仰头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告诉我下一步的计划。”他对等候在一旁的林守拙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沈清澜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侧影,心中莫名一紧。苏醒的傅靳言,仿佛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不知剑刃最终会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