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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化的离京,没有惊动任何人。

右丞相陆瑁,亲自将他送到了副都督府的侧门。

“老将军,此去蜀郡,路途遥远,万事小心。”陆瑁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交到廖化手中,“这里面,是三百名无当飞军老兵的籍册。他们皆是蜀中人士,父母妻儿,皆盼王师。我已下令,让他们脱去军籍,以还乡流民的身份,分批潜回蜀郡。他们会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也是你在最关键时刻,可以信赖的刀刃。”

廖化接过包裹,感受着那份分量。他知道,这三百人,是陆瑁能给予他的,最实际,也是最致命的支持。

“还有这个。”陆瑁又递过一方小小的紫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玄铁铸就的令牌,上面阳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陆”字。“持此令,可节制蜀郡境内所有五品以下驻军及地方官吏。若遇紧急军情,可凭此令,向成都留守张遵将军求援。”

廖化深深地看了陆瑁一眼,没有多言,只是将包裹和木盒,小心地贴身收好,然后,对着陆瑁,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副都督放心,化此去,若不能为陛下、为大汉,在蜀中犁开一片新天,便将这颗头颅,留在郫县的田埂上!”

说完,他翻身上马。那是一匹普通的战马,身上还带着北伐战场的旧伤。马鞍边,挂着一柄同样朴实无华的环首刀,刀鞘早已磨得发亮。一人一马,就这么汇入了清晨出城的稀疏人流之中,身影很快便被滚滚红尘所淹没。

费祎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廖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子璋,你这是……放出了一头猛虎啊。只怕蜀郡,要血流成河了。”

陆瑁的目光,依旧凝望着远方,神情平静而坚定:“文伟,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对那些盘踞在帝国肌体之上,吸食民脂民膏的毒瘤,任何一丝的仁慈,都是对万千百姓的残忍。钝刀割肉,虽然过程痛苦,但若能剜除腐肉,换来筋骨重生,那便是值得的。”

“我只希望,”他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廖老将军这把钝刀,够快,也够狠。”

“廖化?”

城南王甫的别业密室之内,当杜祺将这个最新的任命消息告诉众人时,降将陈琛第一个发出了不屑的嗤笑。

“我没听错吧?陆瑁是无人可用了吗?派这么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老兵,去做‘均田安抚使’?他是想让那老东西去跟地方的泥腿子比谁的嗓门大吗?哈哈哈,这简直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谯翼阴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陈将军所言极是。我当陆瑁会派个什么狠角色下来,比如刑部的哪个酷吏,或是他麾下的心腹谋士。没想到,派来的竟是廖化!此人我略有耳闻,不过一介武夫,勇则勇矣,却毫无智计。让他去冲锋陷阵,或许是把好手。让他去处理我蜀中错综复杂的田亩户籍?哼,他连账本都看不懂!”

他端起茶杯,悠哉地吹了吹浮沫:“诸位,看来那陆瑁,也是黔驴技穷了。他以为,派个资格老的,就能镇住场面?殊不知,我蜀中之地,讲的是人情世故,看的是家族脸面。廖化一个外乡人,无根无基,到了地方,两眼一抹黑,还不是任由下面的人,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已传信回乡,”谯翼胸有成竹地说道,“让族中子弟和地方官吏,对这位廖老将军,务必‘恭敬有加’。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要看账册,就把最乱最繁琐的旧账给他看,让他看上十天半个月也理不清头绪。他要下乡,就找些刁民去跟他哭穷,或是故意制造些邻里纠纷,让他断官司去。总之,用尽一切办法,拖住他,耗着他!等他锐气一过,这差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密室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在他们看来,陆瑁这一步棋,简直是愚蠢至极。

只有杜祺,没有笑。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眉头微蹙。

“杜贤侄,为何不语?莫非,你觉得此中有诈?”王甫问道。

杜祺缓缓摇头:“诈,倒不至于。只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陆瑁此人,行事素来滴水不漏,谋定后动。他既然选择廖化,必有其深意。诸位,切莫忘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一头被逼到绝路的老狼,或许……比年轻的猛虎,更加危险。”

“杜贤侄多虑了。”陈琛摆了摆手,“再危险的狼,没了爪牙,也只是条老狗罢了。他廖化,单枪匹马,能掀起什么风浪?等着瞧好戏便是。”

杜祺看着众人脸上轻浮的笑容,没有再说什么,但心中的那份不安,却愈发浓重。

十日后,蜀郡郫县。

一支由七八人组成的商队,风尘仆仆地进入了县城。他们赶着几匹驮着货物的骡子,人人作行商打扮,为首的,是一个面容黝黑,身材高大的老者。他头戴一顶破旧的斗笠,身上的麻布衣服也洗得发白,看上去,与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普通商人,毫无二致。

这位老者,正是廖化。

他没有去县衙投递官凭,也没有联络任何地方官员。自进入蜀郡地界后,他便让随行的老兵们,都换上了便装,伪装成一支从关中贩卖皮货的小商队,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

此刻,郫县城内,一片“祥和”。县令钱某人,早已接到谯翼的密信,做足了表面文章。城门口,贴着安抚百姓,拥护新政的告示;县衙前,也搭起了临时的棚子,号称是“均田咨询处”,只是那里面坐着的几个书吏,哈欠连天,面前的桌案上,连一张纸都没有。

廖化等人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白日里,便分头散入城中的茶馆、酒肆、集市,甚至是最肮脏的乞丐窝。

夜里,众人回到客栈的后院柴房,将一天的见闻,汇总起来。

“将军,”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老兵,压低声音汇报道,“今天我在城东的茶馆里,听那些人说,县里的地,七成都在谯家和另外几个大户手里。谯家的大管家,叫谯五,外号‘谯阎王’,心黑手狠。上个月,城西的张老汉,因为交不起租子,被他活活打断了腿,田也被收了回去。”

“我去了南城的瓦舍,”另一个瘦高的老兵说,“听那里的说书人,正在编排新政的段子。说什么‘长安来了陆屠夫,要拿蜀人的地,去填北佬的肚’。下面听的人,虽然不敢大声叫好,但看那神情,显然是信了。”

“将军,我在城北的粮市,看到了谯家的车队。”第三个老兵说道,“他们粮仓里的粮食,都快堆不下了。可城里,一斗米的价格,却比去年,还贵了三成。我看到好几个妇人,为了抢一捧洒在地上的米,打得头破血流。”

廖化默默地听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偶尔,会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腰间的刀柄。

“谯五……谯阎王……”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又过了两日,廖化已经将郫县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他知道,谯家在本地的势力,已经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县令是他们的人,县吏是他们的人,就连街头的混混,都挂着谯家的名头。百姓们,生活在这张网下,敢怒不敢言,早已被磨去了所有的反抗心气。

他知道,靠正常的途径,靠和这些人讲道理、摆事实,是绝无可能推行新政的。

必须,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将这潭死水,彻底炸开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这日,是郫县三日一次的大集。

城中最热闹的十字街口,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廖化依旧是一身行商打扮,带着两名老兵,混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巳时三刻,一阵喧哗声,突然从街口传来。人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纷纷向两边退去,脸上都露出畏惧的神色。

只见一队由十几个家丁护卫的队伍,簇拥着一个身穿锦袍,满脸横肉的胖子,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那胖子,正是谯家的大管家,谯五。

他们停在了一个卖菜的摊位前。摊主,是一对母子,母亲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憔悴,男孩则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瘦得像根豆芽菜。

“李家寡妇,”谯五用马鞭,指着那妇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个月的‘平安钱’,该交了吧?别说五爷我没提醒你。”

那妇人闻言,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五爷,五爷饶命啊!家里实在是没有钱了!孩子他爹去年病死,欠下的债还没还清,就靠着这几分薄田,种点菜,勉强糊口。求五爷,再宽限几日吧!”

“宽限?”谯五冷笑一声,一脚踢翻了菜摊,新鲜的蔬菜,滚了一地。“老子的话,就是规矩!今天,你要是交不出钱,这摊子,你就别想再摆了!还有你这小崽子,我看长得还算机灵,就卖到我府上,当个小厮,抵债吧!”

说着,他便示意身旁的家丁,去抓那个男孩。

男孩吓得哇哇大哭,死死地抱住母亲的腿。妇人更是如同疯了一般,护住自己的孩子,凄厉地哭喊着:“不要!不要抓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

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愤怒与同情。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他们畏惧的,是谯五,更是他背后,那棵在郫县,足以遮天的谯家大树。

家丁们狞笑着,上前去拉扯那对母子。妇人的哭喊,男孩的尖叫,家丁的咒骂,混杂在一起,像一把尖刀,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住手。”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股千钧之力,让嘈杂的街口,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头戴斗笠,身穿麻衣,看上去,平平无奇。

谯五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哪来的老东西?敢管你五爷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

廖化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那对母子面前,将那妇人,轻轻扶起。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起来吧。”他对那妇人说,“大汉的子民,不跪天,不跪地,只跪父母君上。不应该,给这种人下跪。”

妇人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人,不知所措。

“老东西!你找死!”谯五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他扬起手中的马鞭,便要向廖化脸上抽去!

然而,他的手腕,刚一抬起,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

是跟在廖化身后的那名刀疤脸老兵。

“你……”谯五大惊失色,他使劲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纹丝不动。

“放开五爷!”周围的家丁见状,纷纷拔出腰间的佩刀,便要围攻上来。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血溅当场的惨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廖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刀疤的脸。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的谯五,扫过那些色厉内荏的家丁,最后,落在了周围所有百姓的脸上。

“我,廖化,字元俭。”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传遍了整个街口,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奉天子诏,任蜀郡均田安抚使。”

他从怀中,缓缓掏出那枚玄铁令牌,高高举起。阳光下,那枚代表着无上权力的“陆”字,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此獠,侵占民田,欺压良善,目无国法,阻挠新政。依大汉律,依大都督府令……”

廖化的声音,陡然变得森然无比,如同九幽地府吹来的寒风。

“当斩!”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环首刀,已经出鞘!

一道银色的匹练,在空中一闪而过!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拔刀的动作。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滚到了那堆被踢翻的蔬菜旁。

谯五那肥硕的无头尸身,晃了两晃,轰然倒地。腔子里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半条街道。

全场,死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血腥无比的一幕,给震慑住了。那些家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刀,“当啷啷”掉了一地,一个个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廖化,手持滴血的长刀,站在尸体旁,环视四周。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如鹰!

“我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我,廖化!来这里,只办一件事——分地!”

“把从你们手里抢走的地,再还给你们!”

“从今日起,这郫县,再没有什么‘平安钱’!再没有什么人,可以随意欺压你们!”

他用刀,指向谯五的尸体。

“这就是下场!”

“凡阻挠均田者,凡欺压百姓者,无论他是谁,官有多大,家里多有钱……”

“皆如此獠!”

说完,他将长刀,猛地插回刀鞘。然后,他从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面旗帜,展开,用力插在了街口的地上!

旗帜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

【蜀郡均田安抚使公署】

“明日辰时,在此处,登记授田!”

“凡无地、少地者,皆可前来!我廖化,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定让尔等,耕者有其田!”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带着他的人,走回了客栈。

只留下,满街的死寂,一地的鲜血,和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许久之后,人群才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们看着那具无头尸体,看着那面旗,再看看那对被吓傻了的母子,眼神,开始发生变化。

那是一种,从麻木和绝望的坚冰之下,破土而出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颤抖着,第一个走上前,对着那面旗帜,重重地,跪了下去。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跪倒了一片。

压抑了许久的哭声,从人群中响起,初时,只是低低的啜泣,渐渐地,汇聚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