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
陆季览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沉吟了几息,陆季览理清了思路,便开始滔滔不绝道:“回侯爷的话,朔方郡乃梁师都……不,是梁逆经营多年的根本,此前主力虽随突厥南下,然周边如弘化、延安、雕阴等郡县,仍留有部分驻军,多则三五千,少则千余人,由各部副将或梁逆宗室把守,兵力分散,且士气普遍不高。若将军王师兵锋所指,想必传檄可定!”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裴行俨的神色,见其微微颔首,心中稍定,继续说道:“至于联军内部……唉,说是联军,实则各怀鬼胎!突厥处罗可汗狼子野心,意在掳掠关中财富人口,并扶植那隋王杨政道为傀儡,其本部精锐约十八万,皆是能征惯战之辈;梁逆麾下虽有十余万之众,然良莠不齐,多有裹挟之民,真正堪战者不过五六万,且粮草辎重多赖突厥接济,故而处处受制于人,梁逆在处罗面前,简直如同仆役一般!”
说到这里,他脸上适时地露出愤慨之色,仿佛与梁师都划清了界限。
裴行俨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的剑柄上轻轻摩挲,忽然插口问道:“本将曾听闻陆先生曾作为使者,亲赴突厥牙帐,说服处罗出兵?”
陆季览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但立刻收敛,谦卑道:“不敢欺瞒侯爷,确有此事。当时小人奉梁逆之命,携带重礼北上,面见处罗。那处罗虽看似粗豪,实则精明狡诈,野心勃勃。罪臣费尽唇舌,陈说利害,言明李唐若稳,必为突厥大患,又极力渲染洛阳……呃,我大隋陛下之威胁,方才说动他倾力南下。其时,突厥牙帐位于阴山以北,郁督军山南麓,水草丰美之地……”
他详细描述起当时出使的情景,包括突厥牙帐的大致位置、各部贵族的反应、乃至处罗可汗对中原局势的看法,可谓知无不言,极力展现自己的价值。
当陆季览提及“突厥牙帐”、“郁督军山”、“处罗可汗主力尽出,王庭留守兵力必然空虚”等字眼时,裴行俨的眼中骤然闪过一道锐利如鹰隼般的精光!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了他的脑海——突袭突厥王庭!
是了!
处罗可汗为了南下关中,几乎带走了所有精锐,其老巢此刻必然防备空虚!
若能以精骑长途奔袭,端掉突厥的王庭,不仅能缴获其积累的财富、俘获其贵族家眷,更能从根本上震撼整个突厥部落,甚至可能迫使处罗可汗不得不从关中撤军回援!
这将是一场不世之功!
一场足以改变整个北疆乃至天下格局的奇袭!
裴行俨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但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语气平淡地追问道:“陆先生对前往突厥王庭的路径,似乎颇为熟悉?可能绘制出详图?”
陆季览何等精明,立刻从裴行俨那看似随意的追问和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中,捕捉到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意图!
这位年轻的隋军主帅,竟然想直捣黄龙,偷袭突厥汗庭!
他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但随即,一股强烈的、想要抓住这唯一可能活命甚至重新获取富贵的机会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诚恳和有用:“回侯爷!罪臣虽不才,但上次出使时,对沿途水草地貌、部落分布,确曾留心记忆!绘制详图或许难以尽善尽美,但若……若将军信得过罪臣,罪臣……罪臣愿为大军向导,亲自给侯爷您带路!”
他紧紧盯着裴行俨,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提出了条件:“侯爷明鉴!若罪臣能引领王师,成功突袭突厥王庭,这……这算不算是戴罪立功、将功折罪?能否……能否在贵国皇帝陛下面前,换取一条生路,甚至……些许安身立命之所?”
说到最后,他眼中充满了期盼与忐忑,生怕裴行俨过河拆桥,昧了他的功劳。
裴行俨看着陆季览那副要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的模样,心中对此人的鄙夷更甚。
如此卖主求荣、毫无气节之辈,纵然有用,也令人不齿。
但他面上依旧淡然,甚至微微露出一丝看似安抚的笑容:“陆先生若能立此大功,自然是奇功一件。本将军非是食言之人,届时定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先生的功劳,为你请功。若先生不信的话……”
他目光转向一旁站在牢门附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安,说道:“李安将军亦可在此做个见证。”
李安适时地抬起头,看了陆季览一眼,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陆季览见状,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狂喜之情几乎难以自抑。
他连忙起身,躬身到底,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多谢裴将军!多谢李将军!罪臣……不,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助将军成就这不世之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戴罪立功、在新朝获得一席之地的光明未来。
有了这个动力和希望,他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于是,陆季览开始更加卖力地描述起北上路径的细节,语气愈发讨好谄媚。
裴行俨耐着性子听着,心中已在飞速盘算着突袭王庭所需的兵力、粮草、路线以及可能遇到的风险。
与此同时,李安示意亲兵打开牢房最深处的牢门,他亲自提着一个食盒,走到了独自靠墙而坐的秦琼面前。
“叔宝兄。”李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故人重逢的复杂意味。
秦琼缓缓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安,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和审视。
他并未像陆季览那般失态,只是平静地问道:“李将军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