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来的人很多,看起来陈员外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只要是有一点沾亲带故的,几乎都被宴请了。
整个陈府现在人满为患,管家和小厮们都忙得脚不沾地,虽然他们这会儿已经被奉为上宾,但是也实现是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特别关照他们几个。
倾白恨不得喜宴马上就开场,几乎是坐也坐不住。
好不容易熬到了吉时,那边一声高昂的“请新人拜堂”,倾白控制不住地站起身,冲到最前面。
夜色初起,四周的喜灯和喜烛映着地上大红色的长毯,随着三声催妆乐起,长廊的尽头,一个窈窕的身影由丫鬟牵着缓缓走来。
略显宽松的喜服笼在她身上,灼目的红衬的她肤白如雪,从身形来看,也能瞧出新娘的年纪并不大。
金丝绣边的大红盖头一直罩到胸前,朦胧的红纱间,只能微微看见面部的轮廓。
倾白死死掐着手里的剑,努力瞪大了眼睛,想要透过红纱看清楚那张脸。
也许是天公作美,忽然旋起的风将盖头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了下面的大半张脸。
但仅仅是这样,也足够让倾白确定,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是她!”倾白的声音似乎都有些抖,“是小鹿,她回来了……”
他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前去跟她相认,被司长命给拉住了。
“现在是婚宴,如果她记得你,应该早就已经认出你了,还是等婚礼结束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去吧。”
刚才倾白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可是小鹿毫无反应,看来陈怀生说得不错,她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倾白一直忍到婚宴结束,新娘被人送进后面厢房,他抬脚就追过去。
司长命知道他已经无法再等了,又怕唐突,便去找陈员外和陈怀生说明情况,他们倒是善解人意,竟欣然同意让倾白去找小鹿叙旧。
倾白到了后院,反倒是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了,迟迟不敢挪动步子进去。
司长命他们没有他这种感受,他们更想知道,现在的这个小鹿,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他们跟在倾白后面一起进了门,毕竟现在这个情况,让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确实不妥。
屋里喜烛高燃,一身喜服的女子坐在床边,倾白还未走近,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是倾白公子吗?”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可说出的话却如此生分。
倾白喉结滚了滚,才应声道:“是,你……”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也有满腹的疑问,可是此刻,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红盖头已经被掀起,那张让他朝思暮想数年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倾白的呼吸开始不稳,紧握着的双手也有些抖动。
“听相公说,我们曾经,是旧识,”小鹿的声音倒是十分平静,“实在抱歉,我受过一次伤,以前的事情,大多都不记得了。”
“受伤?”倾白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副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场景,“你在何处受的伤?”
小鹿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脚下,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便走到了这里,然后,便遇见了相公。”
倾白已经没心思去体会她口中的“相公”两个字带给他的不畅快,只能从她话中得到他最想要的那个真相。
她当时,真的没有死,也更加没有投胎转世。
倾白转头看了穆辛一眼,见他表情有些沉默,显然对小鹿的这个说法充满了疑虑。
可他此时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很想扑上去把人抱住。
可是她身上这一身喜服告诉他,即便她还活着,如今,也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倾白心中一阵揪痛,他忍住心中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
“你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接下来的时间,倾白把他们从相遇到相知的过程都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只是中间省略掉了很多原本暧昧的流动,也没有告诉她是倾墨伤了她的事。
小鹿听得紧皱眉头,过了良久,才道:“对不起,听你说的,我们以前,应当十分要好,可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道:“听你的描述,我好像,确实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有她这句话,倾白觉得就已经满足了,至少,她还是她。
“没关系,你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他很轻声地说。
小鹿黝黑的眼睛注视着他,里面有疑惑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歉意。
“倾白……”她停顿了一瞬,才开口道:“哥哥?”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说以前我就是这样叫的。”
“当然可以。”没有什么比能够再听到这个称呼,更令倾白动心。
能够再次见到小鹿,已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现在看来,小鹿的记忆或许只是丢失了,只要她还在,总有办法能找回来的,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
小鹿冲他眨眨眼:“我会努力记起以前的事,可是,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小鹿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是不是知道我受伤的事?我是怎么受伤的?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倾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和她说过去的事过于急切,所以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多说了什么。
但小鹿一定是从他的话里猜测到了一些。
他不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他对倾墨仍旧抱着一份不忍。
亲眼见到他拿着带血的剑站在小鹿身旁的时候,他是千真万确对他起了杀心。
可现在小鹿还活着,他忽然觉得连对倾墨的恨意也少了许多。
终究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哥哥,如果告诉了小鹿,他们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可是他没有资格瞒着,差点死掉的是她,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是她,如今失忆的也是她,他没有任何资格替她做决定。
“是不是……”小鹿见他迟迟不开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有说不了的苦衷,或者你也不知情?”
她忽然笑了:“没关系,倾白哥哥,反正那些事都过去了,我现在也好好的,如果有一天我能想起以前的事,那就是老天想让我知道,如果想不起来,那也一样是天意。”
她如此豁达,倒显得倾白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倾白不说,司长命他们更是不会主动去说什么,毕竟这可以算是他们的家事了。
陈员外给他们在陈家安排了住处,倾白根本无法安心休息,司长命大半夜还看他房里的灯亮着。
他与穆辛也毫无睡意,坐在一块儿弄了坛酒对酌。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司长命道。
穆辛转着手里的白瓷酒杯,唇角勾了勾:“确实是无巧不成书。”
“灵蝶找了这么久毫无头绪,她却忽然出现了,倾白找了她这么多年,一点线索也没有,却发现她根本没死,而且还失忆了。”
“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司长命道:“你看出那个小鹿有哪里不对劲了吗?”
穆辛摇摇头:“很正常,就是个普通的小妖,修为也不是很高,看起来,和倾白说得别无二致。”
“那她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多年,又藏在哪?”
穆辛动动指尖,灵蝶振翅而落。
“不管是什么,如果她真的有什么目的,必然会有所动作,我们见机行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