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笛音早已停歇,院落静得只剩呼呼而啸的风声。
沉鱼一言不发地站着,乱糟糟的心绪就像头顶被风吹弄的玉兰树叶子。
董桓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
当日,她虽截下那只带了密信的鸽子,但到底也只能拖延一时。
她没有认亲的打算。
更不觉得有认亲的必要。
沉鱼垂着眼眸,沉默不语,萧玄柔声道:“女郎,你若不想见,那就不要见,我找个理由将人打发了。”
他说完就要回前院。
“等等,”沉鱼叫住他。
萧玄转头看向沉鱼,她眸中的犹豫与挣扎,他看得很清楚,安慰道:“女郎,你别担心,我好歹也是南郡王,他董桓再权势滔天,也不敢明面上把我如何。”
周如锦又惊又惧,看看沉鱼,又看看萧玄,满头雾水:“阿玉,董公为何要见沉鱼?难道是因为上次你们打了他手下的人?”
萧玄轻轻摇头,语带不解:“我也不知为何,他并未对我言明,但言辞形容也不像是来问责的,何况,罗妪这样的小事,他根本不曾放在眼里。他忽然上门,还说要找沉鱼,我也大为不解。”
沉鱼只望着萧玄,轻轻问道:“你准备怎么打发他?”
萧玄故作轻松,浅浅一笑:“我只说你外出,或者不告而别,他总不能一意孤行,硬闯我内宅吧?实在不行,我去前院拖住他,你与阿锦从后门离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以为董桓是什么人,他既然敢找上门来,那就不是一句话能将人打发走。”沉鱼直直望着他:“何况,府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知道我住在西厢,如何能瞒得过去?你也没必要因为我得罪他,这对你没有好处。”
不过几息,那眼中的挣扎与犹豫已经瞧不见,有的只是决绝与沉冷。
萧玄怔了怔,再欲开口,沉鱼已提步往院外走。
前厅门前。
萧玄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侧过脸看向眉目低敛的沉鱼,温柔地笑道:“女郎,不管他因为什么来找你,你都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有所顾忌,更不需要担心我会与他撕破脸,我虽不比他们一手遮天,但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
沉鱼抬眸。
萧玄含着笑,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沉鱼越觉愧疚。
当日,就该早点离开建康。
正厅里。
董桓负手站着,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犀利的目光野兽似地,瞬间,捕捉到此行要找的人。
董桓眯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身藤萝紫广袖襦裙的女子一点点走近,从头到脚,慢慢的,一处一处细瞧。
那个跟在慕容熙身后舞刀弄枪的侍女,整日低眉顺眼,不苟言笑,毫无风情,印象最深的是那一身平平无奇的布衣布裙,明月太过耀眼,衬得一旁的星子黯淡无光。
若非说察觉到不同,大概也就是田庄上,他险些丧命于疯马的马蹄之下,危急关头,她拉紧缰绳,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勃勃英姿,让人全然忽略了她身上脏污的女奴打扮,只记得一双冷睨的眼眸光彩逼人。
可今日......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她,却又分明是第一次见她!
董桓内心直发笑,不得不说慕容熙将她藏得真好啊,藏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甚至将她一次次带到众人面前,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拿正眼去瞧她。
慕容熙将她带在身边多少年,他们便当了多少年睁眼的瞎子!
慕容熙啊,为何要这样费尽心思地藏着她呢?
先前怎么都想不明白的疑问与担忧,忽然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百感交集之下,董桓心思微动,目光依旧锁在沉鱼身上。
“董公。”
萧玄温润的声音,打破一室安静。
董桓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语气客气,神情傲慢。
“不知沉鱼为何会住在大王府上?”
非亲非故的,这话问得十分冒昧,就差直接质问他二人是什么关系。
萧玄蹙了眉,面上有丝不悦,却仍然礼貌道:“女郎是吾府上客卿。”
客卿?
谁不知沉鱼是慕容熙的侍女?
堂堂武帝之孙南郡王竟把个卑微低贱的婢女称为客卿,简直是有辱身份、遭人不耻。
可董桓一点也不想笑,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位新受恩封且温文儒雅的南郡王,心下又有了不同于先前的计较。
“不知董公找我所为何事?”
不冷不淡的声音打断董桓的思绪。
董桓转眸看一眼沉鱼,又对萧玄道:“大王,不知老夫能否与沉鱼单独说几句话?”
萧玄没应声,眼睛看向沉鱼,一脸询问之色。
沉鱼没看他,只是轻轻低下眼睫。
萧玄会意,再看向董桓:“吾正好有急事要处理,二位请便。”转身之际,又低声对沉鱼道:“合欢就在门口,有事尽管唤她。”
萧玄说的不是合欢,而是他自己。
沉鱼心里明白,轻轻点头。
萧玄又看沉鱼一眼,手掌轻摆,示意屋中侍女尽数退下,才提步往门外去。
二人互动,董桓看在眼里,脸上不表露半分。
没了外人在场,屋中异常安静。
董桓垂眼沉吟一下,开口道:“沉鱼,我这般找上你,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沉鱼眼皮不抬,声音客气疏离:“董公请说。”
董桓视线穿过大敞的窗扇,望向远处的屋檐,有草籽落在瓦片缝隙,竟生出纤细的野草,风一吹,轻轻摇曳。
他叹息一声,问:“你对你的身世可有了解?”
沉鱼心下一凛,抬起头,一脸不解:“不知董公何意?”
董桓微微皱眉,重新望过来,缓缓道:“据我所知当年是宣城郡公慕容琰收养了你,那你可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沉鱼目光不瞬,语气淡淡:“当然知道,不过就是寻常百姓。可惜,穷困潦倒,饿死路边,郡公见我一婴孩啼哭不止,实在可怜,便命人将我捡回去,这种陈年旧事,实在不值一提,说出来也污了董公的耳朵。”
她说着话,董桓眉头皱得很紧,直直盯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