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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把消毒布掀起一角,针管进皮肤的那一下,罗宾没出声,指尖却猛地一紧——另一只手摸到她那边,握住了她衣角。

她没抽开。

她想起昨晚他说“以后不抢你台词”,又想起U盘里那句“保证不出大事,吓一吓够了”。胸口里像被人轻轻拧了一下,疼不是很明显,却让人找不到一个完整呼吸的节拍。

“好了。”医生取针,那一小截细管里积着淡黄色的液体,在灯下荡出一圈冷光。

“术后两天不要大幅度活动。”医生叮嘱,“我们会做理疗,别逞强。”

“谢谢。”她开口,嗓音有点哑。

罗宾冲医生笑:“谢谢您。”

医生走后,病房门刚合,罗宾就压低声:“姐,我不想影响你晚上直播。你去——”

“闭嘴。”她重复第一个指令,然后补充了一句,“你影响不了我,你是我今天的事。”

他看着她,眼里像有点水光,又用力揉了一把眼睛:“我靠,你这么说我更想哭了。”

她没再吭声,替他把被角掖好。

手机再次响,是顾栖。

“我在你楼下。”他开门见山,“带了一份协议上来,想给你看。”

“什么协议?”

“‘合作保护协议’,针对你这次公开证据可能引发的反扑,提供法律及公关的资源协作,同时——”他的声音顿一下,像把一件难听的衣服穿上,“限制你在未通知情况下再次公开未审查证据的行为。”

沈荔笑了一下,没有温度:“你是来把我关回玻璃罩子里吗?”

隔着一层空气,他的呼吸停了几秒,“不是。是想让你少受一点伤。”

“少受伤的代价,是闭嘴?”她问。

“是一起判断。”他改口,像迅速把刀纳回鞘,“你还是你,只是我们彼此约束,各退一步。”

她看着窗口那一条铅灰的天,没立刻拒绝。

她很清楚,顾栖递来的不止是“管”,还有“护”。

可她站在这儿,刚握过一个受伤的人冰凉的手,刚听见一个实习生在电话那头哭着说“谢谢你没有让我背锅”。她突然知道,这世界上有些约束,是她现在没法答应的。

“上来吧。”她说,“我看。”

协议纸张的草纸味儿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铺在床尾小桌上。字很多,条款也细,几乎每一个可能的媒体风险都考虑到了。

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跳行。顾栖在一边,不说话,像怕打断她的眼睛。

最后一页签名处,她合上笔盖:“我不签。”

他很快点头:“我知道你不会。”

“你还拿来?”

“至少你看过。”

“我看过了,多谢。”她把文件推回去,眼神不冷不热,“顾总,‘合作’这个词你会用,我也会用。我们可以彼此支援,但你别想把我的‘活’写进你的审批流程。”

两人对视几秒。

他先笑了,苦得有点好看:“你更凶了。”

“我只是在学怎么活得像我自己。”

“那你也学学怎么让别人放心。”

“放心不是协议能给的。”她漫不经心地朝病床点了点,“比如,他现在疼。我说我晚上也许还要去直播,但我已经决定了——我先在这儿坐两个小时。”

顾栖侧头,看向床上的罗宾。男人靠着,笑了一下,像在说“我懂”。

顾栖又转回来看她,没再争:“我在外面等你。需要什么,叫我。”

他去了走廊,门带起一阵风。

沈荔坐回床边。罗宾没说话,只把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掌心朝上。

她手背轻轻搭过去,像一枚刚好卡进位置的落子。

下午五点半,她从医院出来,车窗外的天色像一块没洗干净的玻璃。小糖递过晚上的直播安排:“姐,题目改好了——《活》。”

“嗯。”

“主持人问你‘你为什么这么顶’的时候,你准备怎么说?”

“我不准备。”她笑,“我就说我活着。”

小糖“噗”一声笑:“你这回答太像段子手。”

“但我今天就是这么想的。”

晚上八点,《活》开播。

灯光更暖,不是锐利的白,是带一点蜜色的橙。观众席很安静,像在等一位病人开口讲治愈故事,而不是看一场互撕。

主持人开门见山:“沈小姐,今天的问题很直白——你为什么这么顶?”

她拿起麦克风,手指重新摸到那道熟悉的金属凉意,心里有一个异样的平静在慢慢铺开。

“因为我在活。”她说,“我不是在赢,也不是在证明,我是在活。活着的人会疼,会怕,会迟疑,但活着的人会继续往前走。躲也是活,但不是我今天的活法。”

“你不怕吗?”

她笑了一下,摇头:“我没在怕,我只是在活。”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台上没有音乐,只有她的呼吸和台下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她忽然听见自己心里的那个节拍落回原位——它不是鼓,是脉搏。

主持人顺势把一组问题抛给她:“那你觉得活着需要什么?”

“需要常识。”她脱口而出,自己也笑,“比如舞台的锁扣要锁,滑轨要检查,实习生不是挡箭牌。需要耐心,做每一件看不见的事。还需要运气,因为不是每一次刀口都能避开。”

她顿了顿,“更需要人。有人挡风,有人握手,有人提醒你‘别把害怕当成本能’。这些人,在身旁就好,不必在镜头里。”

台下不知道谁“嗯”了一声,像把喉咙里的那口气轻轻吐出来。

主持人收尾:“谢谢。我们今晚到这儿。”

灯一寸寸降下去,像柔软的幕布落下来——没有惊喜,没有燃爆,只有一种被抚平的安。

回程路上,夜风还是凉。

手机上跳来两条消息。

【顾栖:你没签,但我会照做。保护,不需要签名。】

【罗宾:我看了。很好看。你活得真好看。】

她靠在车窗上,笑意非常轻,像指尖轻轻点在一汪水面。

她回给顾栖:

【我需要保护的时候,我会说。】

又回给罗宾:

【睡觉。别偷看直播回放。】

小糖在前排打趣:“姐,今天这句‘我没在怕,我只是在活’,又是词条命。”

“别给我立‘金句博主’人设。”她懒懒,“我更想立‘把账结清的人’。”

“账?”

“人情账,工作账,命运欠的账。”

车子拐进小区,树影从窗外扫过,像缓慢的波在光里荡开。

她下车时,风把她额前碎发吹到眼角,她随手别到耳后,仰头看了一眼夜空。云很厚,但云下一定有东西在亮。

她想起实习生哭着说“谢谢”,想起罗宾握她衣角的那一下,也想起顾栖在门口说“我在外面等你”。

她忽然觉得,这些看起来不相干的人与事,把她从一个“被看的人”,慢慢拉回到一个“看别人也被别人看的人”。

雨停了三天,空气像洗过一遍的玻璃。

沈荔站在阳台,水汽蒸得整座城市都软了。

她穿着家里的白衬衫,袖口挽到肘,手边的咖啡已经凉掉一半。

电视机开着静音,新闻字幕在滚:【警方已锁定舞台事故幕后嫌疑人,证据链完整】。

小糖从客厅探头出来,嘴里还叼着牙刷:“姐!新闻官宣了!那个组长和临时工都认罪了,说是受人指使。”

“嗯。”沈荔反应平静,只抬了下眼。

“记者说幕后是炬曜。”

“我知道。”

她指尖轻轻敲着杯口,一下又一下,像数节拍。

“你知道?”小糖一愣,“顾总告诉你的?”

“他不会告诉我这种事,”她淡淡地说,“他怕我再上战场。”

“那你还——”

“我要自己看一遍结尾。”她转过身,目光淡得近乎温柔,“有些故事,不是你赢了才完,而是你看见自己没躲的时候,才完。”

小糖怔了怔,忍不住笑:“姐,你这台词感天动地。”

“去把咖啡热一下。”她笑,“我还有个会。”

十点半,工作室会议。

会议室里挂着一块巨大的投影幕,公关部的数据曲线全线飙红。

“姐,”公关负责人激动到嗓子都哑了,“你那句‘我们不需要奇迹,我们需要常识’,被选进新闻专题了!”

“我们被当社会典型了吗?”沈荔笑着反问。

“对,国家媒体专栏写了——‘沈荔现象:在暴风口上保持理性’。”

小糖噗地笑出来:“姐,你要不要考虑出本自传。”

“别。”沈荔低头喝咖啡,“等我真闲到没事干的时候再说。”

会议继续。

L&S追加的广告项目、几个母婴品牌的邀约、以及新综艺的档期全摆在桌上。

沈荔一条条翻,眼神细。

“这个亲子类的档期太满,我带孩子还得有时间喘气。”

“这个品牌有黑料,拒。”

“剩下这两个,资料我晚上看。”

众人都安静听,她最后合上文件夹,声音不高,却稳得像一把尺:“我知道现在大家都兴奋。但所有合作,先看条款——要签就签对等,不要让他们用热度换廉价。”

她扫了一圈团队,唇角微勾:“我们不是被奇迹选中的幸运儿,我们是自己造出来的品牌。懂吗?”

“懂!”一群人齐声。

沈荔靠回椅背,慢慢呼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从战场走到平地。

下午三点,罗宾打电话过来。

声音还是那种软软的少年气,却有点不安。

“姐,你今天能过来吗?”

“怎么了?”

“医生说明天我可以下地,但我有点怕。”

“怕疼?”

“怕丢人。”他轻声,“走不稳。”

“丢给谁看?”她笑,“你丢我这儿我都不嫌。”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传来一点点呼吸的热气。

“姐,”他低声说,“你是我见过最能走的人。”

“那你就学我。”

“那我要先学会怎么不怕疼。”

“疼也要走。”她轻声,“活着的人都疼。”

他笑了,声音轻轻:“好。”

傍晚,沈荔去医院。

罗宾已经能站起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

他的步子不稳,但很认真,每次重心晃都自己调回来。

她站在门口没打扰,看他走完整个走廊。

等他回头时,她才笑:“不错嘛。”

“你别夸我,我一紧张就想摔。”

“那我不夸。”她走过去,替他把额前汗擦掉,“我骂你。”

“啊?”

“笨。”

罗宾笑,眼睛亮亮的。

“姐。”他突然说,“我以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想靠近。

现在才知道,有时候喜欢是想变得像她一样。”

她动作一顿,抬头,对上他那双澄净的眼睛。

“你已经很像了。”她说,“勇气不比我少。”

罗宾怔住,喉结滚了滚,笑意藏不住:“那我就继续学。”

沈荔没接,只是转开视线,替他整理好病服的衣角。

空气在他们之间安静了一会儿,连风都绕开。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我明天还要开会,你早点休息。”

他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喊:“姐——”

沈荔回头:“嗯?”

“你现在的样子,比‘奇迹’更像人。”

她没说话,眼尾的笑微不可察。

夜里十点,沈荔回家。

门一开,屋里灯亮,顾栖正坐在客厅,衬衫袖口挽起,旁边放着两份文件。

“进门不说一声?”她挑眉。

“我敲了,没人应。”他淡笑,“就进来了。”

“现在流行自带钥匙?”

“你给的。”他举了举钥匙串。

沈荔:“……”

“我来道歉。”他站起来,语气罕见地柔,“上次那份协议,是我错。我不该用‘保护’的名义绑你手脚。”

沈荔靠在柜边,盯着他半晌,终于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拒签吗?”

“知道。”他看着她,“你不想让自己再被写进别人的剧本。”

“你说对了一半。”她慢慢走近,停在他面前,“还有一半——我想自己写下去。”

顾栖的目光落在她眼里,那一瞬的沉默,比任何话都重。

“那你现在写到了哪?”他低声问。

她轻轻笑了笑:“刚写完‘第二幕:活下来了’。”

“那第三幕呢?”

“第三幕——”沈荔垂眸,指尖轻轻掠过他手里的文件边角,语气带着一点调侃,“该加点情节了。”

“什么情节?”

“比如……”她抬头,眼神不再闪避,“爱情。”

空气,静了一瞬。

顾栖呼吸轻轻一滞。

他没动,只是低声问:“那你准备写谁?”

“谁敢抢戏,就写谁。”她挑眉,笑意半真半假。

他轻声笑了,那笑音低得像雨落在琴弦上。

“那我得努力点。”

“你一直很努力。”她转身,掀开窗帘,夜色柔得像水,“但感情的努力,不是算账。”

“那是什么?”

“是愿意。”

顾栖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慢慢柔下去:“那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