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锦站在窫窳的铁笼子前一筹莫展。
活鸡活鸭活鹅都试过了,窫窳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只管吼叫着,卯足了劲往笼门上撞,试图将门撞开,脖颈上的大铁链哗哗作响,衙差们个个惊叫连连。
春木忽地一拍脑袋,“我有办法了,这回准能行。上差您稍待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说罢拔腿便跑。
足足一柱香的功夫之后,春木终于回来了,嘴里“得得得”地,赶着一只大肥猪。
“我寻思着,窫窳看不上鸡鸭鹅,应该是嫌它们太小不够塞牙缝,这大肥猪总够它饱餐一顿了吧?”
“那就试试看吧。”云中锦甚是无奈地点头。
“好咧。”春木挽起袖子,正要在云中锦面前大展身手,却又摸着后脑犯起了难。
鸡鸭鹅个头小,只需隔着笼栅往里一丢了事,大肥猪就只能通过笼子上方的天窗往下抛。
问题是,这么大的一只肥猪,谁能把它弄到笼子上方去?
“哥几个都傻站着做甚?抬啊。”
春木招呼了一声,衙差们都不愿意上去,只有两名平日里与春木交情尚好的衙差勉强上前去给春木搭把手。
猪嗷嗷叫着极力反抗,反将窫窳激怒,亦吼叫着拼命冲撞铁笼。
窫窳极是聪明,每次都用它那坚硬的头角往同一个地方撞,铁栅被一点点地撞弯张开了一些,若是持续撞击下去,恐怕会冲破笼栅,届时恐怕酿成大祸。
那猪亦不肯坐以待毙,生死关头,即便是猪亦要拼死抗争,几番挣扎,终于奋蹄狂奔而去。
“站住,别跑。”
“快追呀,别让它跑海里去。”
春木与两名衙差在海滩上“得得”叫着,上演了一场追猪大戏,另一些衙差则站着嘻嘻哈哈看热闹。
云中锦看着直摇头,真是又可气又好笑又焦急。
“哈哈哈,有趣,真有趣。”
一阵刺耳又熟悉的笑声响起,云中锦眼都未抬就知道是苏绣。
苏绣的身旁跟着君无虞,君无虞的身上还扛着大麻袋,麻袋中似是人形若隐若现,但没有挣扎的动静。
苏绣的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力似的,衙差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春木等人也立即停下了,被定了身似地站着望向苏绣。
苏绣缓缓走向云中锦,将一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还是那样不懂得照顾自己,泡了海水也不回去换身衣裳,病倒了又要麻烦我替你煎药,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苏绣语中带着责备。
“不妨,海边风大,已经吹干了。”云中锦说着,抬手要将披风揭下。
“你若不用,我就把披风丢海里去。”苏绣沉脸说道。
云中锦的手止住了,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接受苏绣的好意,又不好闹得太僵,难免显得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猪,猪跑了。”
春木等人醒过神来,一瞧,猪正往海里跑,赶忙咋呼着追猪去。
“没有用的。”苏绣道。
“你来,是看热闹还是有出主意的?”云中锦瞄了一眼君无虞肩上的麻袋。
她依然坚信苏绣是小饭勺背后的主谋,否则小饭勺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圈养窫窳,很显然窫窳对苏绣来说至关重要,她不会就此放弃的。
“我当然是来帮你的啦。你又不是不知道,窫窳只吃人。”苏绣淡淡说道,朝着君无虞点了点头。
君无虞便将肩头一甩,麻袋咚地落地,又将麻袋打开提起来一抖,一个蜷缩着身子的女子面朝下掉了出来。
“苏绣,你胆子也太大了。”云中锦立即将手伸向了腰间佩剑。
“别急着拔剑。”苏绣瞥了一眼云中锦的手,冷声道,“我最讨厌你动不动要拔剑砍我的架势。你看清楚,本来就是死的。”
君无虞将女子翻转过来,又用刀拨开女子覆在脸上的头发。
云中锦顿时惊得后退了一步。
女子的皮肤相当粗糙,手脚亦多有裂痕,面庞黝黑,看起来是个常年在海边劳作的女子,最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嘴角竟然含着一抹笑意,与先前花船落海的女子一般无二。
“她被丢弃在我苏家小栈后门外,这已不是我第一次开门见尸了,前几次我不想惹麻烦,让君无虞悄悄处理了。这一回,我怕你找我麻烦,特意让他扛来给你瞧瞧。”
“既是丢弃在苏家小栈门外,报官便是,扛到此处来是何用意?”云中锦皱眉道。
“这不,急你所急,为你分忧嘛。”苏绣将目光瞟向刍灵山庄,“窫窳饿几天了,再饿下去要出大事的。”
“你想用她喂窫窳?不行。”云中锦断然道。
“有何不可?她本来就是死的,废物利用罢了。”
“谁说死了便是废物?”
“这女子粗手粗脚面皮黝黑,一看便是一脸穷相,乃是常年在海上辛苦讨生活的,死了亦无亲人故友来报失,左右也是扔海里喂鱼的,将她喂窫窳以解燃眉之急,又有何妨?”苏绣掷掷有词。
“穷人是活得辛苦,但并不意味着死去也无尊严。你别忘记,你也曾经是个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海女。”
苏绣一时怔住,大概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也曾是个海女,也曾每日辛苦在岩礁上撬海贝。
云中锦继续说道,“况且死者死因不明,尸体未验,案子未破,也不知有无亲人,如何能擅做主张将她喂窫窳?”
“死因还不够清楚吗?”苏绣回过神来,反驳道,“想必你也见过花船女子的死相与她一般无二,谁是凶手,难道还不明了?”
“花船九位女子乃是被喂服了含羞草汁与软骨散,落水而无法自救,乃至瞬间呛水而亡。”云中锦吃了一惊,“难道她与那九名女子是一起的?”
继而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此女子生得如此粗糙,不象来自粉黛楼。”
苏绣连声冷笑。
“难道你真以为,花船上的是送往京城给某位高官祝寿的青楼女子吗?”
“当然不是。”云中锦道,“我只是不明白,这些女子是要送去做什么用的?”
“你道秘宗的花船什么时候走不行,为何非要在我漕帮的船队出海之时混在其中?”
苏绣自问自答,“因为它根本就不是去京城的,而是乘人不备去海岛的。船多的时候,很容易混过去,也不容易被跟踪。”
“这些年我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早就查过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艘花船出海,送走的通常是九位或十二位女子,她们,包括这位女子,全都是七月生人,其中一位还是七月十五生人,乃至阴之女。”
苏绣说着,用撬刀挑开女子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的记号,朱砂纹的“七月十三”。
“所以,他们并不在意女子是否美貌,而更在意的是她们的生辰?”云中锦问道。
“我想是的,花船女子长相如何,无须我赘述吧?虽然不算丑,但也绝对够不上入京给高官祝寿的份。”苏绣道。
“他们收买了各地的户籍官,将七月生人寻来藏于粉黛楼训练,但不知道练的是什么功,反正不是吹拉弹唱诗词歌赋。”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直至第三次在苏家小栈后门发现死者,才明白过来,我怀疑,这些女子是大胡子给虫爷物色来炼蛊用的蛊女,死的女子一定是经过他们的检验不合格才被弄死,又用来嫁祸给我的。”
苏绣望着云中锦道,“我本来也无所谓,反正死的也不是我的人。可遇上你这榆木脑袋,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我不得不与你说个明白。”
“我哪有要置你于死地嘛?”云中锦委屈道。
“你自己心里清楚。”苏绣白了云中锦一眼。
云中锦只得把话岔开了问道,“你又如何保证窫窳肯吃死人?”
苏绣摇头。
“我不能保证。但我想起一件事,远之哥哥之所以能够把窫窳吸引到自己身上,是因为他往身上倒了一瓶特殊的药。”
苏绣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在云中锦手中,说道,“这药还剩下半瓶,是从小饭勺的遗物中找到的,我想她应该就是用这药将窫窳哄回了铁笼子,所以我想让你试试。”
云中锦打开药瓶子嗅了嗅,一股子似曾相识的香味袭来。
苏绣又凑近了云中锦说道,“只需往女尸身上倒一点,或许就能解决大麻烦呢?”
云中锦擎着药瓶子犹豫了半晌,最终摇头说道,“不,我绝不允许用女尸体喂窫窳。如若窫窳只是因为被这特殊的气味所吸引,那人肉与猪肉又有甚么区别?”
正好春木他们把猪绑了回来,于是她将药倒在了猪身上,投入了铁笼子当中。
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窫窳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扑向了大肥猪,顷刻之间,连猪血也舔了个干净,但依旧剩下猪头不吃。
“阿锦,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药汁?”
“似乎……”云中锦想了想,“是盐肤木?”
“正是。有一种叫做盐肤木的树,常年结果,果子清香甜口,最是容易上瘾,一日不嚼便心慌。”苏绣又问道,“你可还记得,在哪里见过盐肤木?”
“秘宗海岛,比比皆是。”云中锦道。
苏绣的笑容绽开了去,眼中狡黠的光芒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