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真真心情复杂。
小草未必是富贵了就忘了娘,太平日子尚有人抛弃发妻,在这乱世一个填房被丢弃甚至折磨致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也是难为眼前这位老太太,一心盼着女儿安然无恙,下意识地用这样的谎话哄骗自己。
厨娘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说话了,今儿个聊了个尽兴,和苏真真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苏小姐,谢谢你愿意听我这个老婆子絮叨。”厨娘有些不好意思。
苏真真温和地笑了笑,“也谢谢您愿意讲给我听。”
“苏小姐,我看你今天一天都眉头紧锁,是不是遇到啥事儿了?”
苏真真脸上的笑容一僵,自己有这么明显的愁闷吗?
明明一直在心里暗示自己不要着急,前人从未做到过的事情,仅凭自己一己之力如何能短时间内取得成效?
听厨娘闲话家常也只是为了放松心情,庄户人家实在,吃饱饭就万事无忧,哪里来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可没想到,眼前这位老太太竟然细致入微,看出弥漫在自己身上的愁绪。
还是说这件事情给自己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竟然没有严格隐藏好情绪。
“苏小姐,我们村子背靠着山,据祖上说,山里住着位山神,山神很灵验的,只要诚心许愿,山神都会实现。”
苏真真顿时起了念头,自古山野多精怪,吸收天地日月灵气所生,其中未必没有修为高深者,知晓一些世人不知道的事。
既然此路不通,不妨另辟蹊径。
苏真真跟着厨娘去她们村子,一来当作散心,南下一路上糟心事不少,回来也没消停过。二来如果真的有山神,可以问问它是否知道生魂归位的法子。
厨娘姓田,住的地方叫田家村,村里大部分人都姓田,也有少户外姓人家。
阳城附近的山林虽不如山县那般丰茂,却也高耸入云,浓荫蔽日。
田家村便深深嵌在这山坳之中。村中房屋方方正正,布局规整,远远望去,宛如一个巨大的“田”字,赫然印在苍翠之间。
若非地势向阳,单凭这隐蔽的山凹地形,此处无疑是一处绝佳的避世宝地。
若无厨娘引路,苏真真独自前来,只怕难以寻得这幽深隐蔽的山村。
春意尚浓,田垄间却早已是热火朝天。
走进田家村,但见地里不少庄稼汉子正弓腰忙碌。他们或赤着上身,或穿着粗布短褂,颈上汗津津的毛巾随手一抹,便拭去额角滚落的汗珠。
春日暖阳慷慨地洒满田间,给这尚不太平的世道镀上一层微光,也晒得人脊背发烫。虽辛劳,可侍弄着自家田地,心里总揣着份沉甸甸的盼头。
厨娘踏回故土,眉眼间尽是熟稔与欢喜。她熟门熟路地指着田间地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当家主母的底气。
“苏小姐,瞧见前头那几垄没?那都是俺们家的地!”
她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当年嫁过来,穷得叮当响。两口子给人扛长活,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才牙缝里省下点粮食,跟村里换来了第一亩薄田。有了自家的地,汗珠子摔八瓣,收成可都装自家粮囤了!”
她眼中闪着光,“从一亩到两亩,就这么一厘一厘地攒,竟也置下了二十来亩!”
话锋一转,笑意里掺了丝不易察觉的涩,“闺女们出门子,我咬牙拿出一半地换了粮,给她们体面。剩下十来亩,够老大老二两家糊口了。再多的,得看他们自个儿的造化。”
她顿了顿,望向远处,声音低了些,“至于老三……他要是有朝一日回来,家里横竖有他一碗饭。若……若真回不来,”
她粗糙的手无意识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我们这把老骨头,天南地北的,又能上哪儿去寻他?……也就这么大的能耐了。”
苏真真主修的是招魂,测字看相不过略通皮毛,只能瞧出厨娘命格中上,是先苦后甜的路数,却实在无法从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清晰窥见子女缘分的深浅。
那个心比天高、外出闯荡的小儿子,还有那个跟着商人远走的小草……是生是死,于苏真真而言,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除非拿到他们的生辰八字,否则她也无从知晓。
然而,这念头只在她心中一转,便被她按下了。结果终归是要告诉厨娘的,若人活着还好,若……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自己亲手往这妇人血淋淋的心窝上再扎一刀?
罢了。苏真真暗自摇头,决定这趟浑水,还是不趟为好。
“长山!长林!”正思忖间,厨娘那洪亮的嗓门突然炸响,她踮着脚,冲地里两个正埋头干活的身影大力招起手来。
被唤作长山长林的两个后生闻声,猛地直起腰板。看清是厨娘,两张晒得黝黑的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齐声喊道:“阿奶!”
厨娘脸上笑开了花,转头对苏真真介绍,语气里带着当家主母特有的那份自豪劲儿,“喏,这是老大家的两个皮猴儿!小时候不知道有多调皮,长大了总算是懂事了,知道帮家里分担。”
话音未落,长山和长林早就“哐当”一声丢开锄头,兴冲冲地踩着田埂就朝这边奔来。
旁边地里劳作的汉子们见了,都忍不住打趣。
“嘿!俩傻小子,跑反啦!你阿奶难得从城里回来一趟,还不赶紧跑回家去,叫你爹娘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做好饭菜给你奶接风!愣头青,就知道瞎跑!”
个头稍矮些的那个年轻人(多半是长林)一听,猛地刹住脚步,“哦哦”应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立刻调转方向,撒开腿就往村里跑。
苏真真看着这热络又带点憨气的场景,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村里人显然都知道厨娘在城里大户人家帮工,言语间却无半分眼热嫉妒,反是那份浓浓的、带着调侃的亲昵,将这方水土的淳朴厚道展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