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有“江”字的两盏灯笼高悬于瓦檐下,在院门前投下两圈暖融的光影,柔和且朦胧了那方寸之地。
江箐瑶倚靠着另一扇未开的门,颠着洗衣棒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
“公子今日又要借何物啊?”
高冷又淡漠的一句话,阴阳怪气的调性十足。
而江箐瑶那副凶巴巴且警惕的表情落在白隐眼里,不知为何,却是异常地俏丽可爱。
他低下头去,唇角不可抑地扬起。
江箐瑶眉间鼓起几许恼色:“公子笑什么?”
“江娘子俏丽可人,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生喜悦之情。”
江箐瑶傲气地白了白隐一眼,仰着下巴尖儿,不给白隐好脸色看。
“用你说!”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我看你就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江箐瑶端起那为数不多的将门气势,声色俱厉地质问。
“这条街巷里又不是只住着我们这一户人家。”
“我家旁边这户,还有那一户,还有你家旁边这两户,干嘛老来我家借东西?”
她手中的棒子挥来指去,几次险些抡到白隐。
“就是薅羊毛也不会逮着一只羊薅吧。”
“要我说,你就是觉得我家好欺负。”
棒子划过一条弧线,再次朝白隐扫来。
这次,白隐没有躲。
因为那棒子挥来的角度刚刚好。
他站立不动,假装没反应过来,生生挨了那一棒。
洗衣棒子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砸在他的额头上。
白隐“啊呀”一声,捂着额头,呲牙咧嘴。
江箐瑶立马慌了神儿,不知所措地把棒子往身后的院子一扔,上前关切道:“没,没,没事吧?你怎么也不躲着点儿。”
感觉到手下鼓起一个大包儿,白隐移开手,故意给江箐瑶看。
“还好。”
他温声宽慰她,随即将手里提着的三份牛油纸包递给了江箐瑶。
“今日回府途中路过一家铺子,做的烤羊腿极其美味。”
“在下想到这些日子对江小娘子多有叨扰,便买了一份,又想着江小娘子的一对儿女尚小,定喜欢那些小点心,便又买了些,想当面跟江小娘子来道声谢。”
看着白隐递到面前的几包东西,闻着鼻尖下那混杂的香气,一时之间,江箐瑶竟有些过意不去。
原来人家是来道谢的。
道谢的,还被她给抡了一棒。
犹豫了半晌,江箐瑶伸手接过,嗫喏回了一声:“公子客气了。”
白隐揉着额头,故意“嘶”了一声,忽而苦笑道:“但现在,可能真的要跟江小娘子借样东西了。”
水润的眼眸圆睁,江箐瑶过意不去道:“公子要借什么?”
白隐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语气拿捏得可怜兮兮。
“夜已深,药堂想必也要打烊了,不知江小娘子的府上可有活血化瘀的药膏?”
小孩子乱跑乱蹦,时常会磕磕碰碰,家里自是备了不少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公子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拿。”
大门虚掩,江箐瑶转身跑回院子里,又跑回屋里,翻出药匣子找药膏。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江翊安跑到宅院门前,探出小脑袋瓜儿,笑嘻嘻地望着白隐。
白隐俯身蹲下,目光慈爱又宠溺地摸着江翊安的头。
“晚上阿娘给你们做什么好吃的了?”
江翊安迈出小腿,坐在大门槛上,同白隐闲聊起来。
“我阿娘的厨艺不稳,时好时坏。”
“心情好的时候就好吃,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难吃,不是糊锅,就是忘记放盐。”
“所以,基本都是王嬷嬷给我们做饭。”
“王嬷嬷今晚做了鸡蛋羹、红烧狮子头,还有清炒小白菜,另外还有一锅鸡汤。”
嘟嘟囔囔说完一堆话,江翊安左歪头,右歪头地打量白隐。
“叔伯,为何翊安觉得你好眼熟?”
忧伤从眼底浮出,白隐一时无言以对。
明明是亲生父子,眼下却不能相认,只能听他一声一声“叔伯”地叫着。
如刀刃划过心头肉,疼得无声无息,却又鲜血淋漓。
白隐轻抚江翊安的头:“因为,我们上辈子见过啊,上辈子,你是我极其疼爱的孩子。”
江翊安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那叔伯这辈子可不可以也当我父亲啊,承玦和小谷子都有父亲,就我和翊苒没有。”
奶声奶气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把狼牙棒,狠狠砸在白隐的心头。
尽管他低下头,竭尽全力想压下上涌的酸涩,可泪水还是灌进了那双桃花眼里。
“好。”
轻轻的一声刚落,江箐瑶拿着药膏赶到了院门前。
“翊安,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
江箐瑶把江翊安哄进院子里后,将手中的那瓶药膏递给了白隐。
“这个不用还了,送你了。”
连瞧都没瞧一眼,就转身跨回了门内。
白隐还想蹬鼻子爬脸,想忽悠江箐瑶亲自给他涂药,结果江箐瑶连忽悠的机会都不给,“嘭”地一下,便关上了院门,险些又撞到他的鼻子。
看着手中的那瓶药膏,白隐挑眉叹气。
谁需要药膏?
他需要的根本不是药膏,而是江箐瑶的那双可治百病的手。
紧握着那瓶药,白隐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家院子。
缓缓关上院门时,他欣慰浅笑。
好歹,他的家就在对门。
好在,他的妻儿与他仅两门之隔。
不急,慢慢来。
这边院门吱呀紧闭,对面那个藏在门缝后的眼睛才收回。
江箐瑶转把江翊安抱起,声色温婉地问他。
“对面那个老爱借东西的叔伯,同翊安聊什么了?”
江翊安甚是欢喜道:“我觉得那位叔伯很眼熟,便想让他当翊安的父亲,叔伯答应了。”
江箐瑶梗了下脖子,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在外面认爹?”
江翊安嘟嘴道:“可是别人都有父亲,只有翊安和翊苒没有父亲。”
叹了口气,江箐瑶在江翊安的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下。
“有的阿爹爱赌博,爱打人,有了也不一定幸福,还不如翊安和阿娘,还有翊苒一起幸幸福福地过日子呢,你说对不对?”
江翊安懂事地点了下头:“阿娘说得对。”
江箐瑶安抚他道:“再说,翊安有皇后姨母和皇上姨夫呢,比有一百个阿爹都强。”
“等以后,阿娘若是能遇到个好人,再给翊安和翊苒娶个好爹爹回来。”
江翊安用力点头,随后又补充道:“但翊安觉得对面的叔伯就很好。”
江箐瑶摇头否决。
“那个叔伯怪怪的。”
“翊安千万不能被漂亮的外表迷惑了。”
“他搞不好是贪图阿娘的家产,这家产以后可都是你和翊苒的,可不能被外人骗了去。”
......
夜里怪梦频生。
江箐瑶又梦到了那个逼她念诗的男子。
比起以前,梦里,男子的轮廓似乎比以前清晰一些,可还看不清容貌。
秀眉紧拧,江箐瑶微微晃着头,却怎么都甩不掉梦里的那道声音。
“瑶瑶,下一句是什么?”
“瑶瑶,你继续念给我听啊,金针刺破什么?”
那男子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变了调。
他开始不停地在她耳边低泣,还极其热烈地亲她。
“干脆杀了我吧,求你。”
“瑶瑶,别丢下我。”
梦境瞬间跳转,江箐瑶梦到自己被好多人男人围着,他们对着她露出狰狞的笑,还粗鲁地撕扯她的衣服。
可不知何时起,有个人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告诉她下辈子再还。
江箐瑶从梦中惊醒。
她坐起身来,捂着那砰砰直跳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
擦去额头、脖颈上渗出的冷汗,她双手撑着头,等着梦中恐惧和悲伤的情绪慢慢散尽。
翌日,江箐瑶又急匆匆地入了宫。
见到江箐珂的第一句话便是:“阿姐,完了,我怕是想男人想疯了。”
昨晚差点被男人搞疯的江箐珂茫然眨了眨眼,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江箐瑶双手无措地比划着。
“我昨晚竟然梦到自己被好多男人扒衣服。”
“阿姐,你说,我是不是素出癔症来了,才会梦到好多男人扒我衣服,正常人谁会做这种恐怖的梦?”
她双手捧着面颊,哭丧着脸道:“天啊,我是不是太饥渴了,竟然在梦里作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