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碎裂的余波,在上京城乃至整个大乾朝野掀起滔天巨浪。
质疑君权、非议朝政的声音,在皇权暂时失语的缝隙里疯狂滋长。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一道裹挟着血腥气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狠狠撞破了金銮殿上最后的侥幸。
西境,山麓族来犯!
山麓族,世代盘踞西部雪山峡谷,资源匮乏,生存严酷。
他们崇拜山神与战神,骨子里只有弱肉强食。
族中萨满在祭祀中狂舞,宣称得到神启:东方大乾的神佛已经抛弃了他们的国君,现在打过去,简直就是白给!
于是,山麓王悍然点兵,挥师东进。
起初他们还小心翼翼,结果铁蹄踏过第一座边城,城防空虚得一塌糊涂,守军一个都没见着!
试探着攻向第二城,依旧如此!
守军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仓皇的百姓和满仓的粮秣。
金银、布匹、粮食……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抢掠一空。
贪婪与凶残被这轻易的胜利彻底点燃。
当他们扑向第三座城池时,终于遇到了抵抗。
不是官兵。
是那座城的县令,带着一群临时组织的百姓,用血肉之躯,凭着破墙烂瓦殊死抵抗!
没受过训练的民勇,哪里是山麓战士的对手?
抵抗只持续了半日,城破。
山麓王狞笑着,亲手割下了那县令的头颅,高高挂在城楼上。
烧杀、抢掠、奸淫……人间惨剧在这座城中上演。
几个侥幸逃出的百姓,将山麓族的暴行和西境连失三城的噩耗传了出来。
祭天玉璧碎,西境三城丢!
上京城内,对皇帝的质疑声浪瞬间冲到顶点。
一个弹丸小族,竟能长驱直入,连下三城!
这不仅是边防的溃败,更是对整个大乾国力、军备、乃至君权神授的无情打脸!
照花台偏殿。
璇玑公主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脸上只剩下惨白和惊惧。
萨满“驱邪”的折磨在她身心都留下了创伤,耳边还回荡着诡异的咒语和母妃冷漠的眼神。
她被彻底丢弃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京城某处隐秘据点。
武胜擦亮了他的刀。
玉璧碎了,公主困了,可他兄长的血仇,远远没完。
皇帝能轻描淡写抹去几十条人命,复仇的对象,就从来不止璇玑一个。
他必须活下去,积蓄力量。
京城,已是风暴中心,必须尽快离开。
金銮殿。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皇帝将染血的军报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中透着灰败。
玉璧碎裂的惊悸还没过去,西境溃败的耻辱又来了。
他感觉自己那件“受命于天”的龙袍,正被一层层撕开,露出里面的虚弱和狼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大皇子出列,躬身道:
“父皇,儿臣想起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
大皇子低着头,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祭天之前,三皇妹璇玑,曾以祈福为名,接近过供在斋宫的玉璧,并且……用手摸过。”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这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是璇玑这个“身负邪祟”的公主,玷污了神圣的玉璧,才引来了上天震怒,降下灾祸!
她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还连累国运受损,西境遭殃!
所有的矛头,瞬间指向了那个被软禁的公主。
一个完美的,承接天子之怒与百姓之怨的替罪羊,被推了出来。
祥云居。
小满端着那碗微凉的杏酪,心神不宁。
外面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吓人。
心魔团团轻盈地跳上窗台,舔着爪子,金色的猫眼瞥了她一眼,用一种邀功的语气懒洋洋地说道:
“小满,那个玉璧啊,碎得是不是很及时,很响亮?”
小满一愣。
团团得意地甩甩尾巴。
“是林清玄让本座想办法弄的哦!就在祭天前一晚……那玉璧看着结实,其实找准了地方,用点巧劲,也不难嘛。”
“哐当!”
小满手中的汤匙掉进碗里,杏酪溅出几滴。
她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一股寒意夹杂着震惊从脚底直冲头顶。
原来……
原来他今天那些关于“天意民心”的话,都不是空谈。
他早就身在局中!
他不是旁观的佛子,他亲手,搅动了这滔天风云!
玉璧是他弄碎的!
那西境的战乱……
这掀翻一切的巨浪……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小满只觉得巨大的、未知的恐惧和震撼,牢牢攫住了她。
她看向窗外阴沉的天,那里有一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
林清玄,你布的,到底是什么局?
林清玄回到世子府时,空气里都是山雨欲来的凝重。
府里的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弄出半点动静。
小满站在廊下,远远看着他回来。
那身素白的僧袍在暮色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她的心猛地揪紧。
团团的话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不动声色地做了那么多,甚至亲手导演了那场“天意”。
这背后,该扛着多大的压力?
而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自己就是他压力的一部分。
林清玄径直回了祥云居的书房。
门扉“吱呀”一声,轻轻合上。
他连灯都没点。
晚膳时分,那扇门依旧紧闭。
石头急得团团转,跑来找小满。
“小满姐姐,你去劝劝长孙少爷吧?好歹吃点东西啊!”
“玉璧碎了,那是三公主德行有亏,是天谴!这事儿错不在少爷!”
石头一脸焦急,在他朴素的世界里,林清玄把自己关起来,绝对是在为国事忧心。
“少爷他忧国忧民,更要保重自己,才能继续为国祈福啊!”
“小满,厨房温着杏酪,还有新蒸的银丝卷,软乎,好克化。”
石头眼巴巴地瞅着她,眼神里全是信任。
“你端去,劝一劝,少爷……他肯定听你的。”
小满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默默端起托盘,上面是温热的杏酪和精致的银丝卷。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屋里一片昏暗。
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出桌椅模糊的影子。
她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光晕散开,也照亮了书案后的那道身影。
林清玄竟然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小满的心口猛地一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清玄。
那个永远清冷挺拔得不近人情的人,此刻竟毫无防备地袒露出疲惫。
烛火在他安静的睡脸上跳动,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平日里那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被一种罕见的脆弱取代。
她轻轻放下托盘,生怕惊扰了他。
环顾四周,她找到一块柔软的薄毯,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肩上。
做完这一切,她准备悄悄退出去,让他好好睡一会。
“……小满。”
一句极轻的,带着睡意的呓语从背后传来。
她脚步顿住。
回头看去,林清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子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水汽。
他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她的衣角。
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依恋。
“别走。”
小满本想挣开。
可目光对上他眼底还没散尽的倦意,想起他刚才伏案沉睡的样子,那点挣扎的念头,瞬间就没了。
她顺从地转过身,想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把她往前一带。
她低呼出来,整个人直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清冽的檀香混着淡淡的墨香,瞬间将她包裹。
她本能地想推开他。
手掌抵上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可一想到他独自扛起的那些重压,想到他此刻难得的脆弱,那点推拒的力气,终究是散了。
罢了。
随他去吧。
没有亲吻。
也没有更多出格的动作。
林清玄只是将她轻轻圈在怀里,然后,把额头抵在了她的颈窝处。
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一下下地喷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呼吸绵长又沉重,卸下了所有伪装,透着无声的依赖与疲惫。
小满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发丝,轻轻蹭过脸颊的微痒。
寂静的书房里,只有两个人交织的呼吸,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一种无声的亲密在空气里流淌,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让人心头发颤。
她犹豫了一下。
最终,抬起手,极轻、极快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像一种笨拙的安抚。
林清玄埋在她颈边的头颅动了动,发出一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轻叹。
圈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喵……”
窗外,传来团团懒洋洋的叫唤,那调调,简直是看透了一切。
随即,轻巧的脚步声远去,把这方寸之间的温暖与静谧,彻底留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