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长款,配毛衣外穿。”沈秀兰的声音混着背景乐响起,“这款袖口挽边设计能露出手表表盘来。”
第二拨展示的是搭配造型,女孩们系着林翠工作室的丝巾,水玉点图案在颈间飘动。
周大嫂女儿特意解开呢子外套,露出内里的收腰连衣裙。
满场响起布料摩挲的细响,女客们纷纷起身靠近t台边。
顾云菲从手提包取出相机,镁光灯骤然亮起。
沈秀兰眯起眼,看见叶昭在光线边缘抬手遮光,军装袖口露出半截手表。
“我要订十件波点纹。”锦成行的女会计拉住沈秀兰,“下个月去广交会正好穿。”
订单本很快写满两页纸,叶妍又拿来新本子。
王春梅带着妇女们端出芝麻馅汤圆,青花碗底沉着红糖姜汁。
叶昭巡视到后院时停下脚步。煤炉上热着浆糊锅,沈秀竹寄来的设计图铺在石桌上。
“这件适合你穿。”他忽然出声,手指点在图纸高腰线位置,“军属联谊会能穿。”
沈秀兰正清点订单,闻言抬起头。叶昭耳根被寒风刮得发红,军装领口却扣得严实。
她抽走他指间的图纸,发现是件立领旗袍款的连衣裙。
“顾云菲要谈百货公司专柜。”她将图纸卷成筒,“你若有空,帮着看看合同条款。”
前院忽然响起喧哗,林翠工作室的版师赶到现场,从手提箱里掏出新打样的针织开衫。
军属院妇女们围上去抚摸面料,有人直接掏出布票预订。
顾云菲的相机闪个不停,她拉着沈秀兰站到试衣镜前:“沈老板该自己当模特,创业故事会比广告词动人。”
镁光灯再次亮起时,叶昭正低头调整军装袖口。
他退到灯光范围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钥匙串。
联防队员来找他汇报煤矿区动态,两人站在槐树下低语,呵出的白气融进暮色。
华灯初上时,订单本已写到第七本。叶妍嗓子哑了,小凯替她念订单编号。
王春梅搬出备用的红灯笼,烛光映着满院衣香鬓影。
沈秀兰送顾云菲出门时,对方塞来张名片:“王府井百货三月调整柜台,给你们留十五平米。”
女客们的汽车尾灯消失在胡同口,雪地上留着细密车辙。
沈秀兰转身时看见叶昭在清点订单本,粗粝指节抚过纸面数字。
“文化宫项目黄得不亏。”他合上本子,“服装利润比工程高。”
军靴踩过满地红纸屑,他忽然从公文袋抽出个信封。
里面是煤矿区年终表彰会的请柬,烫金字体印着李文博的名字。
“初八表彰会。”叶昭将请柬翻到背面,空白处用铅笔写着某处坐标,“你可以穿店里的新裙子去。”
沈秀兰捏着请柬边缘,纸质挺括。她抬头时正迎上叶昭的目光,灯笼在他瞳孔里映出两点暖光。
叶妍抱着订单本跑来,发辫散开半边。孩子喘着气报数:“订出去三百二十七件,收了定金一千九百零四元。”
沈秀兰抽出口袋钢笔,在请柬背面写下个数字。
那是林翠工作室的订货电话,墨迹在烫金纸面上微微晕开。
“初八穿波点纹那件。”她将请柬塞回他军装口袋,指尖掠过冰凉的铜钥匙,“配你送的那支钢笔。”
叶昭军装口袋里的请柬还带着沈秀兰指尖的温度。
他站在槐树下,目送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方才那份柔和的神情渐渐收敛。
联防队员快步走近,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叶昭的眉头微微蹙起。
“煤矿区今晚有动静。”队员递来一张纸条,“顾科长在局里等您。”
叶昭展开纸条,上面是用铅笔勾勒的矿区巷道简图,几个关键点标着红圈。
他将纸条揉成团塞进裤袋,转身时看见沈秀兰正在清点订单本。
“我去局里一趟。”他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锅里温着饭菜。”
沈秀兰抬头,发现他军装领口沾着点纸灰。她伸手替他拍掉,指尖触到微凉的铜扣。
“带件厚外套,”她从柜台底下取出叠好的军大衣,“后半夜要起风的。”
叶昭接过外套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他看见她眼底映着灯笼的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军大衣搭在臂弯,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
公安局值班室灯火通明。顾云霁站在黑板前,上面贴满了煤矿区的照片和图表。
见到叶昭进来,他立即用粉笔画了个圆圈。
“赵德柱的情妇交代了。”顾云霁从档案袋抽出一叠材料,“真账本藏在井下防爆箱,这是钥匙的拓印。”
叶昭接过材料仔细翻阅。账本记录清晰显示李文博通过赵德柱倒卖支护架,以次充好的数量触目惊心。
他的手指在某一页停留片刻,那里记录着矿道渗水点的维修费用被挪用的明细。
“证人安全吗?”
“安排在城东招待所。”顾云霁指向黑板上的矿区平面图,“今晚李文博去了矿区,带着两个陌生面孔。”
叶昭将军大衣挂在椅背,从抽屉取出卷尺在黑板上比划。
粉笔灰簌簌落下,他画出几条可能的行动路线,最终在某处标了个叉。
“明天收网。”叶昭的声音沉稳,“你带一队人控制会计室,我带人下井取账本。”
窗外忽然刮起大风,吹得窗户哐当作响。顾云霁递来一杯热茶,茶叶在搪瓷杯里打着旋儿。
“李文博可能狗急跳墙。”顾云霁提醒道,“他今天去了文化宫工地,脸色瞧着很不好看。”
叶昭抿了口茶,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他从裤袋掏出那张揉皱的纸条,仔细展平后贴在黑板上。
铅笔勾勒的巷道图与粉笔画的重合,某个红圈正好标在渗水点位置。
而此时,李文博正坐在文化宫工地的临时办公室里。
桌上的白酒瓶已经空了一半,烟灰缸里堆满烟头。
他盯着电话机看了很久,终于抓起话筒拨号。
“老赵啊。”他对着话筒笑,眼睛却眯起来,“明天矿上表彰会,你可一定要来。”
电话那头传来赵德柱支支吾吾的回应。李文博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敲击声越来越急。
“放心,都安排好了。”他忽然压低声音,“井下那点小事,明天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提了。”
挂掉电话后,他猛地将酒杯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酒液在墙上留下深色痕迹。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保险柜前,打开柜门清点里面的现金和票据。
窗外闪过车灯的光,李文博立即关掉台灯。在黑暗中,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我要辆车。”他对电话那头说,“明天下午用。”
沈秀兰在火锅店打烊后没有立即回家。她将订单本重新核对一遍,把需要补货的款式单独列出清单。
王春梅帮她收拾桌椅,不时望向窗外。
“叶昭还没回来?”
“局里有事。”沈秀兰将清单收进抽屉,“周大嫂明天能来帮忙裁样衣吗?”
王春梅点头,搬起一摞碗碟往后厨走。沈秀兰独自站在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叶昭送的钢笔。
灯笼的光晕染在钢笔帽上,映出小小的一点亮光。
她走到院门口张望,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落叶打旋。
转身时瞥见墙角暗影一动,她立即握紧门闩。
“谁在那儿?”
暗影里走出个裹着围巾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
沈秀兰认出是煤矿区的工人,曾经来店里吃过饭。
“叶警官让我带句话。”工人声音沙哑,“明天看好孩子,别去矿区附近。”
沈秀兰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包烟递过去,工人接过烟,手指有些发抖。
“李文博在找什么人。”他压低声音,“今天矿上来了两个生面孔,带着金属探测器。”
沈秀兰眉头微蹙。她转身从柜台取出纸笔,快速写了张字条折好。
“把这个交给顾科长。”
工人接过字条塞进鞋底,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沈秀兰站在门口良久,直到叶妍揉着眼睛出来找她。
“妈,我睡不着。”
沈秀兰牵起女儿的手回到屋里。她给小凯和团子掖好被角,坐在床边轻轻哼起歌谣。
两个孩子渐渐入睡后,她取出针线筐,就着灯光缝补叶昭的警服袖子。
时针指向凌晨,院门终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叶昭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看见妻子还在灯下缝纫。
他放下公文袋,伸手在煤炉上烤火。
“明天表彰会照常举行。”叶昭望着跳动的炉火,“李文博要在会上宣布煤矿扩建计划。”
沈秀兰咬断线头,将警服叠好。“需要我做什么?”
“带着孩子去王府井百货看新柜台。”叶昭从公文袋取出地图,“下午三点前别回来就成。”
地图上标出了文化宫到矿区的路线,几个路口画着红圈。
沈秀兰仔细看了一会儿,抬头时发现叶昭正凝视着她。
“顾科长都安排好了。”他声音很轻,“只是以防万一。”
沈秀兰点头,起身从衣柜取出新做的波点纹连衣裙。
“试穿看看,明天要穿的。”
叶昭接过裙子,手指抚过立领上的盘扣。煤炉噼啪作响,他的影子在墙上微微晃动。
晨光熹微时,叶昭已经出门。沈秀兰给孩子们穿上新衣,特意给招娣辫子上系了红丝带。
王春梅来时带了一篮鸡蛋,看见孩子们打扮整齐,眼睛弯起来。
“这是要去走亲戚?”
“去王府井百货。”沈秀兰将订单本装进布包,“看看新柜台怎么布置。”
小凯兴奋地蹦跳,叶妍却拉住沈秀兰的衣角。“爸不去吗?”
“爸爸晚上就回来。”沈秀兰抚平女儿翘起的发丝,“给我们带表彰会的糖果。”
王府井百货人潮涌动。顾云菲早早等在那里,见到沈秀兰立即迎上来。
她穿着兰竹品牌的丝绒裙,头发新烫了卷儿。
“柜台位置最好。”她指着东南角的区域,“今天经理不在,正好量尺寸。”
沈秀兰让两个孩子坐在休息区长椅上,取出卷尺测量柜台尺寸。
顾云菲帮忙记录数字,不时瞥向商场入口。
“李文博也来了。”她忽然压低声音,“在二楼珠宝柜台。”
沈秀兰手中卷尺停顿片刻。她继续测量,语气平静:“不用理会。”
中午时分,沈秀兰带孩子们在商场食堂吃饭。
小凯和团子啃着糖三角,嘴角沾满红糖馅儿。叶妍小心地用勺子喝丸子汤,眼睛却一直望着商场门口。
“爸真的会来吗?”
沈秀兰给女儿夹了块排骨。“爸爸忙完就来。”
话音刚落,叶昭的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口。他穿着挺括的警服,胸前别着表彰会的红花。
孩子们立即扑过去,他一手一个抱起。
“事情办完了?”沈秀兰递过一碗热汤。
叶昭点头,从公文袋取出个纸包。里面是表彰会上发的糖果,五彩糖纸亮晶晶的。
孩子们欢呼着分糖果,他却握住沈秀兰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划了个勾。
夕阳西下时,全家回到四合院。王春梅已经做好晚饭,锅里炖着白菜粉条。
叶昭脱下警服挂好,忽然从内袋取出个信封。
“赵德柱今天下午被带走了。”他声音平静,“李文博提前离场,现在应该在接受调查。”
沈秀兰盛饭的手稳稳当当。她将饭碗递过去,目光掠过他疲惫却明亮的眼睛。
晚饭后,叶昭在院里修剪月季枝条。沈秀兰带着孩子们洗碗,厨房飘出洗洁精的柠檬香。
招娣忽然指着窗外:“爸在笑呢。”
透过窗户,看见叶昭正将修剪下的枝条编成个小花环。
他军装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睡前,沈秀兰将订单本锁进铁盒。叶昭检查完门窗,忽然转身看她。
“煤矿案快结了。”他站在灯影里,“以后会安稳些。”
沈秀兰走过去,手指拂过他警服肩章上的褶皱。
“路还长。”她轻声说
孩子们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煤炉上坐着的水壶开始冒热气,发出轻微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