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
庄若薇的心一沉。
雀儿楼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人群的哗然声、议论声重新涌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停留在顾四爷那句石破天惊的“雀儿楼,易主了”之上。
那些在京城地下世界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正用一种混杂着震惊、不解、忌惮的复杂视线,来回扫视着跪在地上的顾四爷,和那个被军人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年轻女孩。
没人敢先开口。
江河那一声爆喝的余威还在。
庄若薇没有去看那些人,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顾四爷。
她的全部精神,都用来对抗身体里那股潮水般涌来的空洞和虚弱。
那块高浓缩葡萄糖在嘴里化开,甜腻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却只能带来杯水车薪的力气。
“劫……”
她重复着这个字,偏过头,看着身旁的陈舟。她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说出的字很轻,却很清晰。
“你听到了。”
陈舟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先离开这里。”
“走不了。”庄若薇摇头,她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一个角落。
那个穿着得体,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身影。
权叔就是文叔。
从古韵斋的“守陵人”,到雀儿楼的座上宾。
这个男人的脸上,再也没有那种温和斯文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恐惧。他正悄悄地,一步一步地,试图朝着门口的方向挪动。
“权叔。”庄若薇开口了。
权叔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庄若薇,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庄小姐……真是……好手段。连‘开物’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都被你做到了。我……佩服,佩服。”
“手段?”庄若薇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一下牵动了胸口的沉闷,让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陈舟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周围窥探的视线。
“比起你的手段,我这不算什么。”庄若薇缓过气,继续说道,
“在古韵斋设下死局,骗我签下‘井心之契’,再到这里,借顾四爷的手,想看我怎么死。你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顾四爷猛地抬头,浑浊的泪眼里射出两道厉芒,死死地盯住了权叔。
“是你!”顾四爷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暴怒,“是你找到我,说庄家的后人来了京城,说她身上带着镇邪炉,说可以利用她,解开这尊人像的秘密!”
权叔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不再伪装,脸上的惊恐化为了阴冷。
“顾四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金工司的后人,重现祖上荣光,有什么不对?韩先生……渊主他,也是为了这个目标。”
“放屁!”顾四爷怒吼,“韩书文那个畜生!他毁了师父,毁了金工司!他追求的不是荣光,是掌控一切的疯魔!”
“道不同而已。”权叔冷冷地说道,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庄若薇身上,
“韩先生很快就会找到你。你身体里被抽走的那些东西,就是最好的路标。他会找到你,然后拿走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命,你的血脉,和你刚刚得到的一切!”
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瘸腿李,突然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风陵渡……那个劫……不是死物。”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源于血脉记忆的恐惧。
“我爹……我爹留下的笔记里说过,黄河水眼下的那个东西,它……它会‘饿’。李家祖祖辈辈用活祭去喂它,不是为了镇压,是为了……为了不让它上来。”
庄若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想起了昆仑天坑下,那些被“井”之力扭曲的尸体。想起了那个在隔离室里,身体“结构性崩溃”,化为灰败粉末的“十翼”成员。
如果“开阳”真的是一场劫数,
那韩书文想要得到它,他到底想干什么?
“抓住他。”
庄若薇对身边的陈舟下令。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陈舟动了。
但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江河!
一直守在顾四爷身边的江河,已经挡在了权叔的面前。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刀锋闪着幽光。
“楼主有令,留下你。”江河的语调没有任何情绪。
权叔看着挡在面前的江河,又看了看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的陈舟,脸上那股阴冷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晚了。”他轻轻说道。
他看着庄若薇,露出了一个堪称怜悯的微笑。
“庄若薇,你爷爷布下了三十年的局,让你走到了今天。可惜啊,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不是他。你太弱了。”
说完,他猛地一咬牙。
一股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他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陈舟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探了一下他的颈动脉,随即摇了摇头。
“死了。服了烈性毒药。”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权叔被点破身份,到他服毒自尽,不过短短一分钟。
这个掌握着“十翼”和“渊主”诸多秘密的关键人物,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所有的线索。
“搜身!”陈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检查权叔的尸体。
庄若薇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
权叔最后那句话,那个怜悯的眼神,
你太弱了。
是啊,太弱了。
如果不是虚弱到连站都站不稳,她或许能更早地察觉到权叔的意图。
如果她能再强大一点,或许就能在他服毒之前,阻止他。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感觉到陈舟扶着她的手臂在动,似乎在权叔身上找到了什么东西。
她想看清楚,可眼前的景象却开始旋转,模糊。
所有人的脸,都变成了晃动的色块。
雀儿楼的灯光,也碎裂成无数片光斑。
“庄若薇!”
她听到了陈舟焦急的呼喊。
“丫头!”
还有瘸腿李那带着哭腔的叫声。
她想回应,想说自己没事。
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陈舟那张线条刚硬的脸上。
他好像在说什么。
“……撑住!”
“……钱向东……”
钱向东?
为什么要提那个老狐狸……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身体一软,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