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叔整个雀儿楼,在经历了长达数秒的死寂之后,彻底炸开了锅。
“疯了!这丫头绝对是疯了!”
“赢?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赢?那可是‘七窍玲珑锁’,三十年了,京城里那么多大拿都看过,谁敢说一个‘解’字?”
议论声,惊叹声,嘲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一股嘈杂的洪流,几乎要将庄若薇单薄的身影淹没。
瘸腿李在角落里,一张脸已经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觉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干涩、苍老的笑声,从二楼传来,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顾四爷在笑。
他扶着龙头拐杖,身体因为笑而微微颤抖。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楼下的女孩,里面翻涌着怒火、惊诧,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
“好,好一个庄家的后人!好大的口气!”
顾四爷止住了笑,拐杖在栏杆上重重一顿。
“你爷爷当年毁了我的东西,你今天,还想夺了我的基业?”
“这不叫夺。”庄若薇仰起脸,平静地回视着他,“这叫‘斗宝’的彩头。是你,亲口定下的规矩。”
“规矩?”顾四爷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黄牙,“好,我跟你讲规矩。”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整个人的上半身都笼罩在一种阴冷的影子里。
“这雀儿楼,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你想要,可以。只要你能解开这道锁。”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变得阴森而刻毒,“斗宝,有输有赢。你赢了,雀儿楼归你。你要是输了呢?”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庄若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要是输了,或者,解不开。”顾四爷一字一顿,“你这条命,我要了。”
哗!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这已经不是斗宝了,这是在赌命!
“不止。”顾四爷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全场的滋味,他缓缓地补充道,
“我还要你,当着全京城同行的面,亲手砸了你庄家的招牌,承认你爷爷庄怀山,和你,都是欺师灭祖、浪得虚名的骗子!”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金工司庄家一脉!”
这番话,比要了庄若薇的命,还要狠毒百倍。
这是要将庄家几百年的传承和名誉,连根拔起,彻底碾碎在泥里。
瘸腿李再也忍不住了,他踉跄着想往前冲,却被身旁一只大手死死按住。是陈舟。陈舟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庄若薇身上。
面对如此苛刻,甚至堪称恶毒的条件,这个年轻的女孩,会如何选择?
是退缩,还是应战?
“可以。”
庄若薇的发音,依旧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寒。
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仿佛顾四爷提出的,不是一场生死豪赌,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四爷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他设想过庄若薇的种种反应,愤怒,恐惧,甚至是讨价还价。
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干脆地答应。
这种平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好!”顾四爷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厉声喝道,“来人,把东西,请到堂中!”
他一声令下,江河立刻回过神来,带着两个伙计,小心翼翼地将那尊扭曲的青铜跪坐人像,从台子上抬了下来,稳稳地放在了大堂最中央的空地上。
人群自动向后退去,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所有的灯光,仿佛都聚焦在了那尊诡异的青铜器和它旁边那个女孩的身上。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滚烫。
庄若薇迈开脚步,缓缓走向那尊人像。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从脚底涌上来的那股寒意和虚弱感,几乎要让她站立不稳。
身体里的力量,正在一丝一缕地流逝。
这是与“井”立下契约的代价。
也是她必须速战速决的原因。
她走到了人像面前,站定。
那尊人像,比她想象的还要扭曲。青铜的表面,因为应力的撕扯,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褶皱。它的姿态,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庄若薇伸出手。
那是一只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透明的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了青铜人像冰冷的表面上。
触碰的瞬间,一种复杂而混乱的“信息”,顺着她的指尖,涌入了她的感知。
是痛苦,是挣扎,是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器物内部长达三十年的冲撞和撕扯。
顾四爷说的没错,这东西的内部,确实有一个死结。
一个用极其高明的手法,布下的能量牢笼。
但是……
庄若薇的指尖,顺着人像扭曲的胸口,缓缓划过。
她的感知,像最精密的探针,一点点深入,探查着那道“锁”的每一个结构,每一处能量流转的节点。
爷爷……
这就是你留下的“答案”吗?
二楼,顾四爷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龙头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
三十年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三十年。
只要解开这道锁,他就能得到那传说中的“星图坐标”,就能找到所有活器的下落。
到时候,什么韩书文,什么金工司的传承,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将成为这个时代,唯一的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堂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看着那个女孩的手,在青铜人像上,一寸一寸地抚摸,探查。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出一种近乎神圣的轮廓。
终于。
庄若薇收回了手。
她缓缓地站直了身体,抬起头,看向了二楼的顾四爷。
“如何?”顾四爷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的发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可能解?”
庄若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悲哀,有嘲讽,还有一丝……怜悯。
“‘七窍玲珑锁’。”
她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金工司叛徒的法门,以相冲的能量,在活器内部制造死结,永世封印。”
“顾四爷,你研究了它三十年,应该比谁都清楚它的原理。”
顾四爷的心头,那股不安再次浮现:“你到底想说什么?”
庄若薇忽然笑了。
“我想说的是……”
她的发音,清晰地传遍了雀儿楼的每一个角落。
“我爷爷庄怀山,一生傲骨,从不屑用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叛徒的东西。”
“这道锁,从一开始,就不是‘七窍玲珑锁’。”
什么?!
顾四爷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翻身后的椅子。
“你胡说!这怎么可能!”他失声叫道,“这明明……这明明就是……”
“是,它的表现形式,和《活器谱》里记载的‘七窍玲珑锁’一模一样。两股同源而又相反的力量,形成死结。所以,你被骗了三十年。”
庄若薇看着顾四爷那张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继续说道。
“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金工司的任何法门,都讲究一个‘根’。‘七窍玲珑锁’的根,在于‘冲’,在于毁灭。”
“而这道锁的根,不在于‘冲’。”
庄若薇再次伸出手,轻轻按在了青铜人像的头顶。
“它的根,在于‘藏’。”
“它不是一道死锁,它是一把钥匙。一把,只有庄家血脉才能打开的锁”
“顾四爷,我爷爷没有骗你。”
庄若薇抬起头,一字一顿。
“他只是,给你这件活器,上了一把,只有我才能解开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