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在人像手掌内侧一道极其细微的划痕上,轻轻一点。
“这里,有一道崩口。寻常的盗墓贼,用的是洛阳铲,是撬棍。
但留下这种痕迹的,是一种叫‘金刚指’的短钎。南派摸金校尉的独门家伙,专破机巧之锁。”
“用‘金刚指’,需要极强的腕力,讲究一个‘寸劲’爆发。可活器,不是死物。”
“当那个土夫子用蛮力去撬动玉琮的时候,这件活器内部积攒了数百年的力量,瞬间反噬。”
庄若薇抬起头,看向江河。
“江河先生,你是武人,你应该懂。力是相互的。那么强大的反震之力,顺着‘金刚指’倒灌回去,会发生什么?”
江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只手,从手腕开始,到整条小臂的骨头,会在一瞬间,全部被震成齑粉。神仙也救不回来。”
“所以,我才问你。”
庄若薇的发音,一字一顿。
“当年卖给你师父这件东西的土夫子,是不是,断了一只手?”
死寂。
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只是震惊于她的胆大包天。
那么现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不是猜的。
这是‘看’出来的!
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只通过抚摸,就还原出了三十年前发生的一幕!
这已经不是‘掌眼’了,这是神仙手段!
“你……”
江河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的额角,汗珠滚滚而下。
因为庄若薇说的,一个字都没错。
他小时候,确实听师父顾四爷酒后提过一嘴。
说当年收这件宝贝的时候,那个卖东西的土夫子,确实是个独臂人。
这件事,是雀儿楼最顶层的秘密,除了他和师父,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巧合,不过是巧合罢了!”
一直沉默的文叔,终于再次开口。
“小姑娘故事编的不错,可惜,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份和威望,强行将这件事压下去。
可庄若薇,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的所有注意力,依旧在那尊青铜人像上。
“是不是巧合,你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
庄若薇的手,顺着人像的手臂,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人像的胸口。
那里,有一片极其不协调的扭曲。
正是这片扭曲,导致了整个人像的姿态都变得怪异。
“那个独臂的土夫子,只是个引子。他弄出的伤,是外伤,虽然重,但对于一件活器来说,还不足以致命。”
“真正要了它命的,是另外一个人。”
庄若薇的指尖,在胸口那片扭曲上,轻轻划过。
“这个人,在土夫子之后,接触了这件东西。他想修复土夫子造成的损伤,但他用的手法,太‘高明’了。”
“他用了一种反向的应力,强行去校准被破坏的内部结构。可他忽略了,活器是有‘记忆’的。”
“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出一源的力量,在它体内冲撞,盘踞。日积月累,最终形成了一个死结。”
“这个结,才是它‘死’去的真正原因。”
庄若薇收回了手,站直了身体。
她终于正眼看向了文叔,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已经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这种用相冲的能量,在器物内部制造一个无法解开的能量牢笼,从而让活器陷入永久沉睡的手法。”
“在金工司最古老的《活器谱》里,有一个专门的名字。”
庄若薇的发音,变得极冷,极锐。
“它叫,‘七窍玲珑锁’。”
“一种只有金工司最核心的传人,才有资格接触到的封印秘术。”
“一种……只有叛徒才会使用的手段。”
轰!
文叔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七窍玲珑锁!
这个名字,他只在师父最私密的笔记里见过!
这个丫头,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胡说!”
文叔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镇定,变得尖利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七窍玲玲锁,一派胡言!”
“你不知道?”
庄若薇笑了。
“那你为什么,从我进门开始,就一直想把我赶出去?”
“你为什么,要用一个‘三星堆’的谎言,来设一个死局?”
“你为什么,在我点破这件东西真正伤处的时候,会是这副表情?”
庄若薇步步紧逼,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文叔的心防上。
“文叔,你不用再装了。”
“三十年前,这京城里,能有资格接触到这件活器,并且有能力布下‘七窍玲玲锁’的人,除了他。”
“一个,是远在昆仑的韩书文。”
“另一个……”
庄若薇的视线,越过已经面如死灰的文叔,看向了二楼的楼梯口。
“就是这雀儿楼的主人,你的师父,我师祖的另一个徒弟,顾四爷!”
“我说的,对吗?”
全场哗然。
信息量太大了!
所有人都被这层出不穷的秘闻,砸得晕头转向。
金工司,师兄弟,叛徒,秘术……
这已经不是斗宝了,这是在清理门户!
江河呆立当场,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一直敬若神明的师父,竟然和庄家有如此深的渊源?
他一直当成最大敌人的韩书文,竟然是师父的师弟?
那他们这些年,到底在争什么?斗什么?
“够了。”
就在雀儿楼里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以为庄若薇已经稳操胜券的时候。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发音,从二楼的阴影里,传了下来。
那发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整个雀儿楼,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对襟唐装,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的身影,缓缓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庄若薇,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眼睛,浑浊,却又锐利,直直地落在了那尊跪坐人像上。
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向庄若薇。
“小丫头,你很像你爷爷。”
“可惜,你比他,更天真。”
“你以为,凭你揭开这点陈年旧事,就能赢了?”
老人说着,用手里的龙头拐杖,在二楼的栏杆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赢不了。”
“因为这‘七窍玲珑锁’,根本就不是我布下的。”
老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布下这道锁的人,是你爷爷,庄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