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风很凉。
旧实验楼的灯泡闪了几下,终于亮稳。
乔伊、陈树、王昭、刘小利围坐在那张陈旧的课桌旁,桌上放着四份打印好的申请书——要递交到上级教委会,请求复核他们的高考资格。
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几天过去,他们跑了无数趟——教务处、校办室、市信访窗口……
每个地方都让他们“耐心等待”。
他们信了。因为他们还相信公平,相信会纠错。
可一天天过去,日历上的红圈越来越近——
距离高考只剩十五天。
可仍旧,没有任何回音。
教务处主任甚至避着他们走,而废彪校长,每次只留一句敷衍的笑话:
“年轻人别太冲动,这只是人生的一场考试嘛。”
那一刻,乔伊终于明白——他们的名字,从那份系统名单里被“删除”了。
夜里,几人又聚在一起。
窗外的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像是在提醒他们,时间快到了。
陈树捏着那份申请书,突然开口:“乔伊,如果……如果我们今年不能参加高考,那——”
乔伊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几乎冷酷。
“我知道。我只有考到状元,才能回到2021年,这是当初的锚定条件。但——”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坚定到近乎倔强:“大不了明年。再不行,就后年。我宁可一遍一遍地重来,也绝不屈服于李东阳。”
空气凝固了几秒。
陈树忽然笑了,笑得很干脆:“那我陪你!”
刘小利重重一拍桌子:“必须陪你们!”
王昭也跟上:“我们一起!”
四个人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把四份申请书重新叠好,用红色信封封起来,放进学校信箱——哪怕知道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真正看。
乔伊看着那口信箱,轻声道:“他们可以删掉我们的名字,但删不掉我们的意志。”
陈树接着说:“他们以为能把我们困在这一年,可我们早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棋子。”
刘小利扬起下巴:“我们不考,也能活出比他们更明亮的日子。”
王昭补了一句:“明年一起再来,一起赢回来!”
他们彼此伸出手,在昏黄的灯光下紧紧叠在一起。
那一刻,没有恐惧,只有一股从骨子里升起的倔强。
窗外传来远处的广播:“请高三学生注意,十日后正式封校备考——”
那声音在夜里回荡,而乔伊四人,并没有退。
他们站在风中,望向远处校园的灯塔,眼神清亮而决绝。
“李东阳能掌控规则,但我们掌控自己的信念。一年又一年,直到真相重现。”
风穿过走廊,带起几页纸在空中打转,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啪”声。
那声音,像是一种宣誓——命运可以推迟,但不会被篡改。
2002年的夏天,铜山二中的梧桐树长得茂密,蝉声一浪盖过一浪。
校园的广播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斯卡保罗集市》和《那些花儿》,旋律温柔,却在乔伊他们耳中听来格外刺耳。
教学楼外,三年积攒的笔记被学生撕成碎纸,像雪花一样在风中飘。
男生追逐着喊笑,女生在教室门口拍照、签名、拥抱——每个人都在告别。
可乔伊四人站在人群中,心底只有空落。
他们不能参加高考,在官方记录里,他们不是“应届生”,甚至没有毕业编号。
可石老师还是坚持让他们一起拍照,“这是你们的三年,没人能抹掉。”
于是那天,乔伊、陈树、刘小利、王昭穿着一样的红绿校服,站在集体中。
阳光太亮,照得人有些恍惚。
摄影师喊:“笑一笑——!”
全班都笑了,只有那四个人没笑。
他们站得笔直,像是在与这张照片、与这个时代,作最后的对抗。
快门按下的那一刻,镜头里记录的不只是影像,还有他们眼底那两个字——不服。
拍完照,校园里弥漫着毕业的味道——奶茶的甜、草坪的潮气、还有那种“离开前的自由”。
教室黑板上写着:“愿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乔伊擦着黑板,手指一顿。
她轻轻补上几笔:“光明,不是他们赐的。”
陈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她写下的那句,
忽然笑了:“你写得真像誓言。”
乔伊回头:“也许就是。”
他们没合影的同学在操场上喊、在喷洒水枪,
笑闹声传来,可那声音与他们的世界,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墙。
傍晚,四人并肩走出校门。
太阳落在西边的教学楼上,光被拉得又长又红。
刘小利忽然停下脚步,举起手里的相册:“等哪天我们赢了,要重新拍一张。”
陈树点头:“到时候,笑着拍。”
王昭接过话:“笑得比他们都灿烂。”
乔伊背着书包,风吹起她的发丝。
她望向前方那条铺满金光的马路,
淡淡地说:“毕业?他们可以不给我们资格,可没谁能取消我们成长。”
风吹过,蝉鸣依旧嘈杂。
四人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像四支未折的矛,仍笔直地指向未知的远方。
午后的操场空荡荡的,梧桐的影子被阳光切得碎碎的。
乔伊四人刚从拍照点回来,身上还带着尘土和汗味。
他们没心情说话,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充满讽刺的校园。
偏偏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熟悉又令人作呕的笑声——李鹿。
他一身笔挺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着,头发打着发蜡,那副得意洋洋的姿态,像是刚签下了什么“胜利合同”。
他两手插兜,嘴角带着轻佻的弧度,慢悠悠走过来,脚步带着节奏,仿佛整条路都属于他。
“哟,这不是我们四位——‘风云人物’吗?”
他假笑着,语气像刀子一样滑腻。“听说你们不考了?啧,真可惜啊。这年头,硬气不顶饭吃啊。”
没人理他。四人并肩往外走。
李鹿偏偏挡在他们前面,嘴角那抹笑越来越猥琐:“你们四个很硬啊?那就试一试——谁更硬!”
他的声音带着故意的挑衅。
风吹过,他的衬衫轻轻鼓动,却掩不住那种虚浮的紧张——
他自己也知道,他的“狠”只是靠势力撑着的虚张声势。
他又把视线落到乔伊身上,笑容几乎变形:“乔伊,我缠定你了。谁都拦不住。”
“缠”这个字,像毒虫一样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刘小利的拳头已经握紧,青筋突起。
陈树的表情阴沉得可怕,王昭的唇线绷得笔直。
乔伊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继续往前走。
她的沉默,是比任何反击都更锋利的轻蔑。
可那股恶心,却像一团油腻的雾气,笼罩在他们每个人心头。
他们想骂他,但又怕刺激这个精神越来越失常的家伙。
于是他们只能——装作空气,绕开他。
李鹿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嘴角还在抖,眼神里闪着一种说不清的躁狂和空洞。
他低声重复:“你们以为能逃?……我说了,缠定了……”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