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望手那一声长长的呐喊,如同在烧得正旺的篝火上,浇下了一盆冰冷的海水,瞬间便浇熄了甲板上所有的喧嚣与欢乐。
水手们纷纷扔下手中的酒碗和烤串,脸上那满足的笑容瞬间被警惕所取代。他们抓起身边的佩刀和鱼叉,一个个眼神锐利地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刀疤脸更是第一时间带着手下的镖师们,将何青云和李重阳等人护在了中央,手中的神臂弩已然上弦,黑洞洞的弩口对准了那片还看不清任何东西的茫茫海面。
“莫慌!”林观海那沉稳的声音及时响起,他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眯着眼,朝着远处的海平线仔细地观察着。
半晌,他才放下望远镜,脸上那紧张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不是海寇,看旗号,是咱们大周的船。只是……船型有些奇怪,不像是寻常的商船或渔船。”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海寇便好。
何青云也接过李重阳递来的、另一只更精巧的望远镜,朝着远处望去。
只见在海天相接之处,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缓缓地向着他们这边驶来。那船的桅杆极高,风帆的样式也与他们常见的福船不同,显得更为狭长,似乎是为了追求更快的速度。
“看它行驶的方向,似乎与我们的航线一致,或许只是顺路罢了。”李重-阳看了一会儿,低声道。
“但愿如此。”何青云放下了望远镜,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在这茫茫大海上,任何一次不期而遇,都可能意味着未知的风险。
只是,那艘船离他们尚有数十里之遥,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构成威胁。甲板上的紧张气氛渐渐散去,但那份欢乐的心情,却再也回不来了。
何青云见状,便让伙夫们将剩下的海鲜,用另一种方式,继续这场未完的盛宴。
甲板上,几口大锅被重新架了起来。
何青云将之前捕捞到的大量生蚝和扇贝,清洗干净,一部分,她要教大家做最大程度保留其原汁原味的吃法——生食。
“这东西叫生蚝,壳里不仅有肉,还有一汪最鲜美的海水,我们叫它‘大海的牛奶’。”她拿起一把特制的小撬刀,对着一个紧闭着壳的生蚝,在那连接处轻轻一撬,只听“咔”的一声,那坚硬的外壳便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白白胖胖、还在微微颤动的蚝肉,和一汪清澈的汁水。
有了之前吃生鱼片的经验,水手们这次没有再表现出抗拒。
何青云亲自做示范,她将一滴从超市空间取出的、鲜榨的柠檬汁滴在蚝肉上,然后仰起头,将那混着汁水的蚝肉,一口滑入了口中。
那股子混杂着海水的咸、柠檬的酸、以及蚝肉本身那极致的鲜甜与滑嫩的滋味,瞬间便充斥了她的整个口腔。
“嗯——”她满足地眯起了眼,那副享受的模样,看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直咽口水。
“来,都尝尝,”她笑着将撬好的生蚝分发给众人,“这可是男人吃了,能龙精虎猛,女人吃了,能养颜美容的好东西。”
水手们听了,纷纷学着她的样子,将那滑溜溜的蚝肉吸进嘴里。
“滑!真滑!”
“这味道,简直比那鱼子酱还冲!”
“感觉……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对于那些实在无法接受生食的人,何青云则准备了另一种做法——蒜蓉烤扇贝。
扇贝被撬开,只留下一半的壳,上面铺满了用大量蒜蓉、葱花和少许辣椒末混合而成的酱料,再在每个扇贝上放上一小块黄油。
将扇贝放在炭火上炙烤,黄油渐渐融化,与蒜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响,那股子霸道的、让人无法抗拒的香气,瞬间便盖过了海风的咸腥。
烤好的扇贝,肉质紧实弹牙,蒜香浓郁,还带着一丝黄油的奶香,同样引得众人一阵疯抢。
就在这片吃喝的喧闹中,一声巨大的、沉闷的声响,忽然从船底传来,紧接着,整艘“汉寿号”都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巨大的礁石。
“怎么回事?!”
“是触礁了吗?!”
甲板上一片大乱,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了一跳。
林观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冲到船舷边,探头往下看,随即发出了不敢相信的惊呼:“不……不是礁石!是……是鲸!我们撞到鲸了!”
众人闻言,纷纷涌到船边,只见在“汉寿号”的船底,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小山般的黑色阴影,正在缓缓地游动,它的身体,似乎被船队之前撒下的、还未完全收起的渔网给缠住了。
那是一头体型巨大的座头鲸!
它似乎是被渔网困住,显得有些焦躁,巨大的尾鳍在水中不安地摆动着,每一次拍打,都掀起一片滔天的巨浪,让船身都跟着剧烈地摇晃。
“是海神!是海神发怒了!”一个胆小的水手吓得当场跪倒在地,对着那巨大的黑影,不停地磕头。
“发什么怒!这是送上门来的财富!”一个头目模样的水手,眼中却迸发出了贪婪的光芒,“快!拿鱼叉来!这么大一头鲸,光是它身上的油,就够我们挣几辈子的了!”
他一声令下,立刻有十几个胆大的水手,拿起了船上最粗大的、专门用来对付大型海兽的捕鲸叉,准备对着那头还在挣扎的座头鲸下手。
“都住手!”
何青云那清冷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拨开众人,走到了船舷的最前方。
她看着那头在水中焦躁不安的巨兽,看着它那双巨大的、却透着几分温顺与无助的眼睛,心中竟生出几分不忍。
“不能杀它。”她对众人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们看,它并非有意要攻击我们,它只是被渔网困住了。”
“在我的家乡,这种鲸,被称之为‘大海的歌者’,是温顺而有灵性的生灵。它们从不主动伤人,若是杀了它,是会遭天谴的。”
她的话,让那些本已举起鱼叉的水手们,都迟疑了。
“那……那怎么办?夫人,”林观海焦急地问,“它被网缠着,我们这船也动不了啊!”
何青云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头座头鲸,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前世在海洋纪录片里看到的一切。
她知道,这种生物虽然体型巨大,却性情温和,极富智慧。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决定。
“放小船下去,”她对刀疤脸道,“找几个水性最好的兄弟,带上最锋利的匕首,我们下去,帮它把网割开。”
“什么?!”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她。
下到海里,去靠近这头随时可能发怒的巨兽?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夫人!万万不可啊!”李重阳第一个上前,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太危险了!”
何青云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头座头鲸的眼睛上,那双巨大的眼睛里,似乎也看懂了她的意图,那份焦躁与不安,竟也稍稍平息了些许。
“相信我,”她看着李重阳,也看着在场所有的人,眼神坚定得没有一丝动摇,“有时候,善意,比任何刀剑都更有力量。”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艘小小的舢板被放了下去。何青云竟亲自登上了小船,刀疤脸和另外四个水性最好的镖师,也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小船缓缓地,向着那头如同小山般的巨兽,划了过去。
当小船靠近时,那头座头鲸竟真的没有再挣扎,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巨大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这几个渺小的人类。
刀疤脸和几个镖师屏住呼吸,跳入冰冷的海水中,用最快的速度,将缠绕在鲸身上的渔网,一根根地割断。
整个过程,紧张得让人窒息,大船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当最后一根缆绳被割断时,那头座-头鲸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鸣叫,它巨大的身体,在水中舒展了开来。
所有人都以为它会立刻游走,可它没有。
它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靠近了那艘小小的舢板,用它那巨大的、布满了藤壶的头颅,轻轻地,蹭了蹭何青云所站立的船舷。
那动作,像一个温柔的、充满了感激的亲吻。
随后,它再次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带着笑意的鸣叫,一个漂亮的甩尾,巨大的尾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激起漫天的水花,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随即,便潜入了深蓝色的海洋,消失不见。
甲板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充满灵性与震撼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小船上,衣袂飘飘,仿佛与整个大海都融为一体的女子,眼神里,只剩下了全然的、近乎神迹般的崇拜。
凌煕站在船头,看着这一幕,她那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难以置信的困惑。她走到李重阳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地,几乎是梦呓般地问道:
“重阳,她……她到底是谁?她似乎懂得这世间万物的语言,她似乎……不属于这里。”
李重阳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远处那道倩影,眼里的温柔与骄傲,浓得化不开。
是啊,她不属于这里。
她是误入凡尘的仙子,是他此生,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