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的月光漫过柳树梢时，秦千风的指尖还停在腰间发烫的晶核上。
他望着石凳上的林婉儿，她怀里的橘猫正用尾巴扫过她发间的银簪，那缕暗紫命纹又随着呼吸浮出来，像条极细的毒蛇，缓缓没入后颈。
\"方才去了趟药庐。\"他喉咙发紧，故意用最寻常的语气开口，掌心悄悄按在腰间装着命源香的锦囊上——这是前日在丹霞宗药阁偷换的，能将修士的命纹波动混淆成凡人气。\"沈长老说新采的茯苓要晒足七日，我帮着翻了半日。\"
林婉儿抬头笑，月牙似的眉眼和记忆里分毫不差：\"你总爱揽这些杂活。\"她伸手碰了碰他衣袖，\"瞧这土，沾了半幅。\"指尖擦过他手腕时，秦千风的肌肉下意识绷紧——方才那道影分身捏碎他手腕时，也是这样的温度。
橘猫突然\"喵\"地一声窜上树。
林婉儿的目光跟着跳了跳，发间银簪在月光下晃出碎芒。
秦千风盯着那缕暗紫命纹的轨迹，心跳快得几乎要震碎肋骨。
他想起方才祭坛上那道透明化的影分身，临消失前说\"真正的婉儿在天命塔\"，而此刻眼前人发间的命纹，竟与那影分身的波动有三分重叠。
\"起风了。\"林婉儿裹了裹外衣，站起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我去取件披风，你等我片刻。\"她转身往竹楼走，脚步轻得像片云，可秦千风分明看见她在转过廊角的瞬间，脚尖微微点地——那是高尔村后山采药人翻岩时才会有的发力方式，而真正的林婉儿，向来走得稳妥。
他摸了摸锦囊，命源香的甜腥气混着湖水的凉，在鼻尖漫开。
等林婉儿的身影消失在竹楼门后，他立刻绕到楼侧，贴着墙根摸进柴房。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墙角堆着半袋未用完的命纹砂——那是前日他替林婉儿研磨的，本应锁在药柜里。
\"千风？\"
身后传来林婉儿的声音。
秦千风迅速退开，转身时正撞进她递来的披风里。
她的指尖抚过他后颈，带着药炉特有的草木香：\"怎么躲在这儿？\"
他盯着她耳后若隐若现的暗紫命纹，喉结动了动：\"见柴房漏雨，想看看房梁。\"
林婉儿笑出声，将披风系在他颈间：\"傻不傻，明日再修也不迟。\"她的手在他锁骨处顿了顿，\"时候不早了，我困了。\"说完便往自己的竹楼走，发间银铃随着步伐轻响，那声音却比往日多出几分急促。
秦千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竹楼灯火熄灭，直到子时三刻，窗纸后才映出模糊的人影——不是上床安歇的姿态，倒像是在收拾什么。
他摸出怀里的晶核，热度已经烫得掌心发红，这是影分身留下的，也是林婉儿·影最后触碰的东西。
当竹楼的后门吱呀轻响时，秦千风正缩在院外的老槐树上。
他看见林婉儿换了身青布短打，腰间别着那把常用的采药刀，却没带药篓。
她抬头望了眼月亮，然后认准北境方向，脚尖一点跃上围墙，动作利落得像只夜枭。
\"果然。\"秦千风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解下披风甩在草堆里，运起形意门的缩骨功跟了上去。
北境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望着前方那道身影越走越快，终于在天快亮时，看见山坳里那座黑黢黢的塔——天命塔，古籍里记载的\"命运之眼\"所在，传说能照见人最隐秘的命数。
同一时刻，丹霞宗演武场的偏厅里，白璃将最后半块命纹玉牌拍在案上。
玉牌表面的暗紫纹路正随着她的动作扭曲，像条被踩断的蛇。\"墨云传来密信，血月谷的命纹波动和祭坛上的影分身完全一致。\"她抬头看向对面的沈青瑶，\"林姑娘被替换了。\"
沈青瑶的指尖在剑柄上敲了两下：\"替换？那本体呢？\"
\"在天命塔。\"白璃将信纸推过去，\"墨云已经赶去外围侦查，但...\"她顿了顿，\"方才收到第二封密信，她在途中遭遇幽冥渊的暗影使，用燃命砂脱身了。\"
\"夜无痕？\"沈青瑶挑眉，\"那家伙的幻术最是阴毒，墨云能脱身已经不错。\"她突然站起身，道袍扫过案角的茶盏，\"我去寻玄真子前辈——\"
\"不必。\"
玄真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的道袍还沾着昨夜的黑血，白发却比昨日更灰了些。\"我刚从演武场过来，那具影分身已经被定魂钉钉在枯井里。\"他走到案前，枯瘦的手指按住玉牌，\"敌方渗透比我们想的更深，沈长老，你昨日说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我们连草在哪里都没看清。\"沈青瑶接口，语气里的傲气淡了些，\"但至少知道天命塔是关键。
玄真子前辈，您说要联系命运之眼的另一端...\"
\"我去镜湖。\"玄真子转身时咳嗽起来，手撑在门框上，指节泛白，\"那处是两界命纹最薄弱的地方，或许能...\"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白璃，你留在宗内，盯着所有长老的命纹波动；沈长老，你去形意门，告诉秦康，他儿子可能已经进了天命塔。\"
白璃刚要应下，案上的传讯玉符突然亮起红光。
她捏碎符纸，脸色骤变：\"天命塔方向有命纹暴动！\"
秦千风站在天命塔前，仰头望着塔身上盘旋的暗紫纹路。
门洞里吹出的风带着腐肉的腥气，他摸了摸腰间的晶核，热度已经烧得皮肤发红。
跨进门的瞬间，眼前景象骤变——第一层塔内站满了\"秦千风\"，有的握剑，有的抱书，甚至有个穿着高尔村粗布短打的十岁孩童，正用他熟悉的语气喊：\"阿爹，我抓到蛐蛐了！\"
\"命影迷宫。\"他咬了咬牙，想起丹霞宗秘典里的记载，\"复制体的命纹与本体同源，所以...\"他抽出腰间的短刃，划破指尖，血珠溅在最近的\"秦千风\"额间。
那道影分身突然僵住，然后转向旁边的另一道影，短刃刺入对方心口时，竟发出真实的闷哼。
\"逆命三式·命引。\"他低喝一声，指尖的血线在空气中划出诡异的弧。
所有影分身的目光同时转向他，又在同一时刻互相攻击。
骨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秦千风趁着混乱冲上二楼，却在转角看见林婉儿的影分身，正举着采药刀刺向另一个\"林婉儿\"。
\"真正的婉儿在第四层。\"他想起祭坛上那道影最后的话，咬着牙继续往上。
第三层的影分身是玄真子、白璃、墨云，甚至有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可无论哪道影，额间都缠着暗紫命纹。
他的内力在燃烧，每用一次命引，丹田就像被火烤着，可当他踹开第四层的门时，所有疼痛都化作了心悸。
真正的林婉儿被钉在中央的石台上，她的命纹呈现出正常的淡金色，却像蜡烛般微弱。
她的手腕和脚踝都缠着暗紫锁链，锁骨处的命纹被挖去了一块，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骨头。\"千风...\"她抬起头，眼眶青肿，\"晶核...是钥匙...也是锁...\"
秦千风冲过去，短刃砍在锁链上溅出火星。\"我带你走。\"他的声音在发抖，\"别怕，我带你走。\"
\"小心！\"
林婉儿突然尖叫。
秦千风转身，正看见夜无痕从阴影里浮现，他的指尖缠着暗紫命纹，身后分出十道影分身，每道影都握着淬毒的匕首。\"秦公子果然情深。\"夜无痕笑，\"但你以为，这塔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命影分身术。\"秦千风将林婉儿护在身后，晶核的热度几乎要穿透他的手掌，\"你这些影，命纹连接在丹田对吧？\"他故意后退半步，让一道影刺中自己的左肩，\"影回溯！\"夜无痕的瞳孔骤缩，果然催动命纹让影分身回溯伤口——可他不知道，秦千风的伤口里，正渗出带着逆命咒的血。
\"逆命三式·命断！\"
剧痛从丹田炸开，秦千风的嘴角溢出黑血。
夜无痕的命纹突然倒转，从指尖往丹田回流，他的影分身同时崩溃，化作黑雾消散。\"你以为赢了？\"夜无痕捂着胸口，暗紫命纹从他七窍流出，\"真正的试炼...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整座天命塔开始剧烈震动。
石屑从头顶簌簌落下，林婉儿的锁链突然断裂，秦千风抱着她往门口跑，却看见塔心的暗紫纹路正在凝聚成一张巨大的眼睛。
\"欢迎来到真正的命运之眼。\"
那声音像无数人同时开口，震得秦千风耳膜发疼。
他抱着林婉儿撞开塔门，可脚下的地面却在崩塌，碎石带着他们往下坠去。
黑暗中，林婉儿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比冰还凉：\"晶核...快...贴在我心口...\"
秦千风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下坠的风已经灌进他的喉咙。
他望着头顶越来越小的天光，突然想起镜湖边那个抱着橘猫的\"林婉儿\"，她发间的暗紫命纹，原来从来都不是幻觉。
塔底深渊的风卷着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千风将晶核按在林婉儿心口，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晶核里钻出来，顺着他的手臂，爬进了他的命纹。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听见那声音在耳边轻笑，然后彻底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