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从汀溪镇那条临河的小巷里走出来。昨晚的雨下得不大,却把整座小镇都洗得干干净净,连青石板上都泛着淡淡的光。河边的柳树带着雨后的水珠,清香得像刚从雾里走出来。
汀溪镇坐落在山水之间,一边是层叠的岭,一边是绕镇而过的溪。这里的生活节奏慢得像是被谁轻轻按下了“缓放键”。可我知道,继续往南,地势会再一次慢慢打开,景色也会跟着换。
我背上包,沿着镇南口那条越走越窄的乡道继续前行。
道路湿润,泥土味很明显,空气里带一点潮味。这种味道很像我小时候雨后从村口往田地走时的气味,让人一下子安定下来。
没走多久,路边出现了几块梯田。雨水刚落过,田埂上的水面亮亮的,把天光倒映得很清楚。一个戴斗笠的老人蹲在田里整理秧苗,他听见脚步声抬头:“往南去啊?”
我点头。老人看着我湿漉漉的裤脚,笑说:“路还长呢。前面的山好走,不过再过去,就靠近大溪边了,风大点。”
我道了谢,继续往前。
山势在这里已经不算陡,只是轻轻起伏,像被风吹成软波的草地。道路两侧是竹林、茶树,还有零散的柿子树。柿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枝杈光秃,却安静地站在路边。
走出一段林子,道路突然豁开。左侧出现了一条清澈而宽的溪流,比汀溪镇里的那条小溪大得多,流水从上游扑下来,声音奔放,很有劲道。
当地人叫它——大溪。
这条溪往南,一路绕着几个镇村流,再往远点,就并入更大的河道。汀溪镇以北的山水是秀气的,但从这里往南,开始带点奔放。
我沿着溪水走。雨后的溪流颜色比平时更亮,甚至有点发青。溪边有几块天然的石头平台,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清洗竹筐,旁边放着他刚在山上砍下的竹子。
我问他前面是不是就快出山了。
他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往南走两三公里就是岭脚,出了岭,地势就平了。那边路好走,就是村镇多,人也多。”
“汀溪镇一直到前面这一段,算是半山腰,”他说,“过了岭脚,就正式走到大南边了。”
我继续走。风越来越大些,但很干净,不带尘土,只带水汽和山林味。空气湿润得像刚洗过。
再往前,山道的一侧出现了一段长长的石壁。石壁上有不少刻字,字体各不相同,有些已经模糊了。大概是多年来路人留下的痕迹。有些刻着名字,有些刻着年份,还有几个写着“平安”。
我指尖轻轻摸过那些年代被磨淡的刻痕。旅行的人说到底都一样,无非是想走出去,再平平安安走下去。
山路的坡度慢慢缓下来,远处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田地。地势在这里突然从陡峭变成柔和,像从山里跨进了一片宽阔的怀抱。
不远处,岭脚村的屋顶依次露出来。瓦都是深灰色,烟囱冒着薄烟。几个村民在修理水渠,几个孩子踩着泥地跑来跑去,鞋上溅满水点,却笑得很欢。
我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瓶热豆奶。老板娘听说我是一路从北边走下来的,露出夸张的表情:“你这样走法,现在不多见了。我们这里往南可热闹了,都是大路,镇也密。”
她说得没错。
走到岭脚之后,南方的气息越来越明显。空气湿润,地势平坦,连房子的样式都变得更精致,一层两层的小楼多了起来。
我喝完豆奶,沿着外村的公路继续往前。
这段路两边种满了油茶树。叶子油亮油亮,风吹来时沙沙作响。偶尔能看见几户农家正在晒茶籽,把竹匾摊在院子里,一层层铺开,黑亮黑亮的。
再走一段,前方出现一条宽阔的大路,路牌标着一个我不熟悉但很有“南方味”的地名。
这意味着——我彻底离开了汀溪镇所在的山岭地带,踏入另一个更开阔的区域。
走到路口,我回头看了一眼。汀溪镇所在的那片山,被云雾轻轻盖住,只露出山脊一线。那一线像我这一路留下的痕迹,不浓,却不会消失。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再往南,就是真正的江南腹地了。
脚步踩上大路,声音变得沉稳。我知道,这段从汀溪镇往南走的山野路,就在这一步之后,彻底结束。
南方,正在一点点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