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腊月里的白毛风刮了整宿,清晨推门时雪堆齐了腰眼。合作社院当间却扫出片净地,曹德海披着光板老羊皮袄,烟袋锅敲着冻硬的钱票子,敲一声骂一句:

“一个个钱串子脑袋!刘二愣子——你爹当年咋没的?为追头瘸狼掉冰窟窿,捞上来手里还攥着半拉窝头!如今你揣着两千八烧包,要学城里人戴蛤蟆镜?”

满院人缩着脖子不敢吱声。栓柱媳妇怀里那台崭新缝纫机罩布叫风掀开,露出锃亮的针板,老头烟袋锅立马指过去:“老赵家媳妇!六零年你婆婆用纳鞋底的针换半斤小米,这会儿你拿缝纫机扎鞋垫?”

曹大林蹲在屋檐下磨冰镩,镩尖在磨石上刮出刺耳锐响。昨夜里毒参坑又渗黑水,井台冻出蛛网似的冰裂——钱票子到底买不来地气暖和。

“都不服气?”曹德海突然踹翻粮囤,金黄的苞米粒混着雪沫子滚了满地。他抓起把往天上扬:“瞅瞅!没有这玩意儿垫底,钞票擦腚都嫌硬!”

王奶奶颤巍巍捧出个陶罐,里头是六零年的树皮粉。黑褐色的粉末倒在钞票堆上,像给纸钱上坟:“瑞龙兄弟临闭眼前说...咱草北屯的根脉,是饿死也不动种粮的气性...”

转机出在晌午查账时。新买的计算器冻得失灵,老会计掏出祖传的算盘。珠子噼啪声里,突然有颗算珠迸裂——里头竟滚出张发黄的欠条!展开是曹德海三十六年前写的:“借赵瑞龙参籽三两,来年还参苗五百”。

“看看!”老头嘴唇直抖,“那会儿半两参籽能换一亩地!瑞龙兄弟说啥?他说——参苗满山日,便是太平年!”

人群静得能听见雪压断松枝的脆响。曹德海突然扯开羊皮袄,心口露出道蜈蚣似的疤:“这伤咋来的?六三年闹狼灾,为护参圃让头孤狼掏了!瑞龙兄弟拿参须子堵伤口,说人比参金贵...”

故事讲到日头偏西。从五三年互助组第一把镐头,讲到七二年雪灾饿死也不杀怀崽母鹿;从赵把头用身子暖参苗,讲到独耳母熊年年送草药。满院钞票渐渐叫雪埋了,缝纫机结出冰溜子,只有那罐树皮粉在雪地里黑得扎眼。

曹大林忽然起身往山上走。众人跟到毒参坑前,见他正用冰镩凿开冻土。镩尖触到硬物——是日军留下的毒剂罐,罐体结着霜白的冰甲。

“钱能买来这个不?”他踹得铁罐哐当响,“马三爷那伙人揣着金山银山,咋专往这穷山沟钻?”

深夜合作社重整章程。曹德海咬破手指按头印,血珠子滴在树皮粉上:“三条新规:一不动种粮,二不伤孕兽,三要守山五十年!”刘二愣子突然抡斧劈了缝纫机:“俺混蛋!光瞅见钱眼子,忘了井底下镇着祖宗性命!”

晨光中百十号人往毒参坑填土。新媳妇们拆了红嫁衣捻成线,把警示牌缠成红幡;双胞胎兄弟把拖拉机钥匙扔进坑底;王奶奶供上那罐树皮粉,雪地里黑得像个句点。

日头升高时,井台冰裂悄然弥合。独耳母熊带来群紫貂,每只都叼着嫩参须——那参须触到冰缝竟生出新芽!曹大林扒开衣襟,心口疤痕淡成参纹,霜雪落上竟蒸腾起白汽。

合作社账本新添一页:“支出:缝纫机一台,钞票三千元。收入:山规重立,血脉续传。”备注栏画着棵参,参须缠着算盘珠——墨色里掺着树皮粉和老熊毛,在冬日下闪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