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后的老林子,静得能听见雪粒子撞在松针上的沙沙声。曹大林踩着三尺深的积雪,鹿皮靴陷进去发出咯吱闷响,像踩碎了谁的骨头。
“曹叔,电狗子冻哑火了!”刘二愣子拼命拍打自制扩音器,铁皮外壳结着冰溜子。那玩意儿昨夜还能学狼嚎虎啸,现在光剩电流的嗡嗡声,活像挨了刀的蚊子。
曹德海嘬着烟袋冷笑:“早说山神爷不认铁疙瘩!”老头儿突然趴雪地里,耳朵贴地听了半晌,“东北坡!蹿过去群紫貂,领头的是个白爪儿!”
新人们抻脖子往坡上瞅,除了雪幕啥也看不见。秋菊却抽抽鼻子:“是有骚气——掺着五味子味,貂群刚啃过药果。”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海螺号,吹出串似鸟非鸟的啼鸣。
奇迹发生了。坡顶雪堆里突然钻出几个尖脑袋,灰绒绒的貂皮在雪地里格外扎眼。最奇的是领头那只——前爪雪白,像戴着银手套。
“追!”曹大林下令。新式滑雪板却陷进雪窝子,摔得七荤八素。反倒是老把式们的桦木雪橇,贴着雪皮飞似的滑出去。
追踪貂群比追狐狸还难。那白爪貂贼精,专挑倒木堆钻,爪印瞬间就被落雪盖住。有回眼看要追上,它竟带着貂群窜上红松,蹬落的雪块砸得人睁不开眼。
曹大林却不急。他削了截松明子点燃,混着熊油的黑烟逆风飘去。貂群受不住烟呛,噼里啪啦往下跳。新人赶紧撒网,网眼却太大,紫貂钻出去只剩一撮毛。
“败家玩意儿!”曹德海骂着掏出渔网——竟是海边带来的绝户网!网眼细得能滤虾苗,罩下去真兜住五六只。那白爪貂却从网底刨雪逃走,临走还叼走了网绳结。
转机出在双胞胎兄弟身上。哥俩把拖拉机防滑链拆了,改造成“铁蒺藜网”,铺在貂群常过的雪沟里。第二天果然逮着七八只,就是貂皮让铁刺扎破了洞。
“赔钱货!”老把式心疼得直哆嗦,“上等紫貂皮让你俩祸践成筛子!”
曹大林却蹲在破皮子前发呆。他突然用鹿骨针挑出貂皮里的铁锈,混上雪水涂在纱布上:“貂怕锈味——闻见就绕道。”果然,涂锈的布条拦在路上,貂群宁可顶风翻山也不碰。
最绝的捕貂法子在第七日问世。秋菊发现白爪貂总蹭同棵白桦树,树皮油亮得能照人。她刮下树油混进松子粉,捏成丸子烤香。貂群闻味而来,吃着吃着就醉倒,任人拎着后颈皮捡走。
“这招阴损!”曹德海边捡貂边骂,“祖传的套索不用,使蒙汗药!”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白爪貂终于落网。它偷吃醉松子时被树胶粘住,急得啃断一撮白毛。曹大林却用海豹油给它洗爪放生:“白爪是山神爷做的记号,动了折寿。”
那夜合作社扎貂皮棚子。新人们兴奋地比谁逮的貂毛色好,忽听仓房传来古怪响动。冲进去看时,白爪貂竟回来了!叼着只冻硬的山鹞子,正用脑袋撞装醉松子的陶罐。
“作孽哟!”王奶奶突然拍腿,“俺老头子在世时说,白爪貂是山神信使——它这是讨贡品呢!”
果然,跟着白爪貂的足迹走到老坟场。雪地里凸起个怪包,扒开竟是日军藏的汽油桶!铁桶早冻裂了,里头的毒剂凝成冰疙瘩。要不是貂群引路,开春化冻就要渗进水源。
曹大林连夜带人处理毒剂。他用老祖宗的法子——挖深坑垫石灰,混着雪埋实。白爪貂蹲在树杈上看完全程,天亮前甩尾三下,像在点头。
自那以后,合作社多了条新规:见白爪貂不捕,反要撒把盐豆子。说也奇怪,自打供上盐豆,紫貂竟不再祸害鸡舍,反倒常叼着山货来换——有时是捧松塔,有时是串蘑菇。
除夕守岁时,仓房梁上突然掉下个冰坨子。砸开一看,里头冻着只完好的紫貂——正是当初啃网逃的那只!脖颈系着红头绳,分明是秋菊丢的那根。
曹德海对着山神牌位连磕三个头:“山神爷送皮子来了!”曹大林却把貂尸埋进参圃:“它这是用身子暖参根呢。”
开春雪化时,参圃果然冒出片异苗——叶脉带着银丝,阳光下像缀满貂毛。林为民检测后惊呼:“参体含貂绒蛋白!能治冻疮!”
而那道白爪印,从此再未出现。只有夜猎的人偶尔听见,林深处传来类似孩童嬉笑的声音——老辈人说,那是貂仙在学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