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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从显垂眸,淡淡地瞥了一眼孟若水。

那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令人不敢直视。

孟若水只觉得心头一窒。

她强撑着嘴角的笑意,那精心准备好楚楚可怜的姿态,在周从显这冰冷的审视下,显得如此可笑。

她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周从显没有应声。

仿佛她只是空气。

孟若水语无伦次,想要说些什么场面话来挽回。

“我……我瞧着那边几位夫人像是在寻我,便……便先告退了。”

她慌乱地又行了一个礼,甚至不敢去看孟时岚的反应。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提着裙摆,匆匆退出了凉棚。

那水碧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狼狈。

凉棚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周从显这才转过身,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端起了孟时岚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

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那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耗尽了他所有的水分。

直到这时,他才懒洋洋地开了口。

“姓孟?”

“没见过啊。”

孟时岚扫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就知道,他看出来了。

方才那番冷遇,不过是做给她看的。

她心中微暖,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孟家旁支的姑娘。”

“半月前,才随着父亲调任入京。”

她言简意赅,将孟若水的来历解释了一遍。

“旁支?”

周从显皱了皱眉,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

他常年领兵在外,对京中这些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并不十分上心。

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

“记起来了。”

“前几日上朝是听说过,有一个从睢州提拔上来的官员,好像就姓孟。”

“叫……孟什么来着……”

他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这并不重要。

“没想到,他竟然还与镇国公府有这层渊源。”

周从显随口说了一句,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对他而言,一个从四品的小官,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旁支亲戚。

不值得他分上半点心神。

他现在,只想和他的夫人,好好待一会儿。

从凯旋回京到现在,他们真正独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俯下身,凑到孟时岚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汗水味和阳光的味道,拂过她的耳廓。

有些痒。

“夫人。”

他的声音低沉,像上好的醇酒,醉人得很。

“这边的秋日景色不错。”

“我带你去走走吧。”

孟时岚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抬起眼,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满满的,都是缱绻的温柔。

她刚想点头。

“周从显!”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由远及近,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柴思久手里还拎着那根价值不菲的紫檀木球棍,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兴奋不已的公子哥们,一个个满脸通红,像是刚喝了二斤烈酒。

“从显兄!快走!走走走!”

柴思久一把抓住周从显的胳膊。

“再打两场!手正热乎着呢!”

周从显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有的二人时光!

“不去。”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试图甩开柴思久的手。

“哎!别啊!”

柴思久哪里肯放。

他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周从显的身上,一副无赖的模样。

“姓秦那小子不服气,下了重注!”

“说下一场,非要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柴思久说得唾沫横飞,义愤填膺。

“这我能忍?”

“今天老子非得把他打哭了,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说着,他不容周从显再拒绝,拽着他就往外走。

他身后的一群公子哥儿也是一拥而上。

几乎是被抬出去!

周从显被他拖得一个趔趄,回头无奈地看了孟时岚一眼。

那眼神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带着一丝委屈。

孟时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朝着他,轻轻挥了挥手。

去吧。

……

另一边。

孟若水低着头,快步穿过喧闹的人群。

方才在周从显面前丢的脸,像一团火,在她的胸口灼烧。

她不敢停留,一路回到了自家那个并不起眼的凉棚里。

一进门,那股热闹喧嚣便被隔绝在外。

凉棚内,安静得可怕。

兄长孟锦鹏,正盘腿坐在一张矮几前。

他面前,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小小的红泥火炉上,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茶叶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炭火味,弥漫在空气里。

孟若水的脚步,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她咬着唇,最后还是迈着小碎步,挪到兄长的对面,跪坐了下来。

孟锦鹏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

他专注地提着水壶,用沸水冲淋着茶杯,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老练。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可孟若水却觉得,兄长那看似平静的目光,比刀子还要锋利。

“打听得怎么样了?”

终于,他开了口。

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孟若水的心,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

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

“孟时岚……说话滴水不漏。”

“妹妹……妹妹没用,没有……没有找到她的什么破绽。”

孟锦鹏洗茶的动作,顿了顿。

然后,他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哼。

“哼。”

那声音,像是冰碴一般让孟若水浑身一颤。

“没用。”

他说的,是她。

孟若水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自己的衣领里。

孟锦鹏将第一泡茶水倒掉,重新注水。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孟若水。

他只是盯着那在沸水中翻滚舒展的茶叶,幽幽地开了口。

“三祖父寻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谁知最后,却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把人给认了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

他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三祖父年迈,又思念姑姑心切。”

“就怕……是被什么有心之人,给蒙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