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昕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从深水中挣扎而出。刺眼的光线让他本能地抬手遮挡，指缝间漏进来的阳光呈现出奇异的金色，像是被过滤了无数层。
这是哪里？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巫师狰狞的笑容，以及那句如同毒蛇般钻入耳中的咒语。然后就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无数破碎的梦境片段。
\"你醒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程昕警觉地转头，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正倚在门框上。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深色长裤，黑发微卷，垂在额前，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格外明亮。男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眼神却复杂得难以解读。
\"你是谁？\"程昕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四柱床上，身上盖着绣有复杂花纹的被子。房间宽敞明亮，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男人缓步走近，在床边坐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程昕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是齐临。\"他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克制的情绪，\"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程昕皱眉，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激不起任何涟漪。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如果见过，他一定会记得。
\"我应该记得吗？\"程昕反问，声音因为长久未使用而嘶哑。
齐临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掩饰过去。他转身从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水，递给程昕。
\"先喝点水。\"他说，\"你昏迷了很长时间。\"
程昕接过水杯，手指不经意间与齐临相触，一股微弱的电流般的触感让他差点松手。他小心地啜饮着，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片刻的清明。
\"昏迷？多久？\"他放下杯子问道。
齐临深吸一口气，\"十年零四个月。\"
\"什么？\"程昕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一阵眩晕迫使他重新躺回去，\"这不可能！我明明记得昨天还在——\"
\"在对抗黑巫师莫雷斯，\"齐临平静地接上他的话，\"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你中了他的灵魂分裂咒，意识被分散到不同的世界。长老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你所有的灵魂碎片。\"
程昕的大脑一片混乱。十年？灵魂碎片？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当他环顾四周，某些细节又确实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窗台上那个缺了一角的陶罐，墙上挂着的星象图，甚至是被子上那些看似随机实则暗藏玄机的花纹。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程昕谨慎地问，\"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齐临的眼神黯淡下来，\"长老说你可能会有记忆缺失。灵魂在多个世界间穿梭会留下伤痕，有些记忆可能永远找不回来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特别是那些...最珍贵的。\"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树叶沙沙的声响。程昕注意到齐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那上面刻着某种他看不懂的符文。
\"你说你叫齐临，\"程昕打破沉默，\"我们是什么关系？\"
齐临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他，里面盛满了某种程昕读不懂的情绪。
\"我是你的爱人，\"他说，声音坚定而温柔，\"我们在一起五年，在你中咒之前。\"
程昕感到一阵荒谬，他应该感到震惊或者排斥，但奇怪的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我不记得了，\"他最终说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齐临点点头，表情平静得近乎刻意，\"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更多阳光洒进来。程昕这才注意到齐临的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有种优雅的力量感，像是长期接受某种训练。
\"饿了吗？\"齐临回头问道，\"我去准备些吃的。你应该慢慢适应进食，昏迷太久身体需要时间恢复。\"
不等程昕回答，他已经走出房间。程昕听到楼下传来锅碗的轻响，恍惚间有种奇怪的既视感，仿佛这一幕曾经发生过无数次。
他小心地挪动身体下床，双腿因为长期不使用而软弱无力。扶着墙壁，他慢慢走向房间角落的穿衣镜。镜中的面孔陌生又熟悉——苍白的皮肤，深陷的眼窝，凌乱的黑发，下巴上还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他不记得是怎么来的。
\"这是真的我吗？\"程昕低声自问，手指触碰镜面，仿佛能穿透那层玻璃触摸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房间里散落着各种物品——书桌上的笔记本，床头的小木雕，衣柜里整齐挂着的衣物。程昕打开衣柜，手指划过那些布料，突然在一件深蓝色外套前停下。某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件衣服属于他，而且他很喜欢。
他取下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今晚老地方见，有惊喜。——齐\"
字迹工整有力，落款处还画了个小小的心形。程昕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既甜蜜又苦涩。
\"找到什么了？\"
齐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程昕转身，看到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简单的食物——粥、水果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这个，\"程昕举起纸条，\"看起来像是你写的。\"
齐临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眼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你还留着这个？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后我写给你的。那天晚上我带你去看了萤火虫谷，你说那是你见过最美的景象。\"
程昕努力回想，但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齐临放下托盘，\"先吃点东西吧。长老说记忆可能会慢慢恢复，也可能永远不会。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在这里。\"
程昕坐下来，慢慢吃着粥。味道平淡却温暖，让他想起某个模糊的童年记忆，但又抓不住具体画面。
\"那个巫师，\"他突然问道，\"莫雷斯，他后来怎样了？\"
齐临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死了。在你中咒后不久，长老们找到了他并终结了他的邪恶。\"
\"他为什么要对我下咒？\"
\"因为你是最优秀的灵魂守护者，\"齐临的声音里带着骄傲，\"他害怕你的力量。\"
程昕皱眉，这些词汇听起来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模糊却又能辨认轮廓。
吃完饭后，齐临提议带他去花园走走。程昕勉强能自己行走，但齐临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臂。接触的瞬间，那种奇怪的电流感再次出现，程昕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齐临轻轻握紧。
\"别怕，\"齐临说，\"你的身体需要重新适应这个世界。\"
花园比程昕想象的还要大，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花朵竞相绽放，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一条石子小径通向远处的凉亭，四周环绕着高大的树木，形成天然的屏障。
\"这里很美，\"程昕不由自主地说。
\"你以前总爱在这里看书，\"齐临微笑着说，\"说这里的阳光恰到好处，不会太刺眼也不会太暗。\"
他们走到凉亭坐下，微风拂过程昕的脸颊，带来一丝清凉。齐临始终注视着他，目光中混合着期待和忧虑。
\"试着回忆一下，\"齐临轻声说，\"任何片段都可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院的图书馆，你当时在找一本关于古老咒语的书...\"
程昕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图书馆...书...突然，一个画面闪现在他脑海中——高大的书架间，一个黑发年轻人踮着脚试图够到最上层的一本厚重典籍，然后书掉下来，差点砸到他，却被另一双手及时接住...
\"你接住了那本书，\"程昕脱口而出，\"《灵魂之缚》，蓝色封皮，烫金标题。\"
齐临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想起来了！\"
但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刺入程昕的太阳穴，他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抱头。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在脑海中爆炸开来——黑暗的地下室、闪烁的咒语光芒、扭曲的面孔、撕心裂肺的尖叫...
\"停下！停下！\"程昕大喊，感觉自己的头要裂开了。
齐临立刻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放松，呼吸，不要强迫自己。让记忆自然回来。\"
程昕在齐临的怀抱中慢慢平静下来。奇怪的是，这个拥抱的感觉如此熟悉，仿佛他们曾这样相拥过无数次。齐临身上的气息——松木和阳光的味道——让他莫名安心。
\"抱歉，\"程昕喘着气说，\"那些画面...太混乱了。\"
\"没关系，\"齐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有的是时间。\"
当头痛终于消退，程昕抬起头，无意间注意到齐临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腕内侧有一个奇怪的印记——一条蛇缠绕着匕首的图案。这个图案让程昕浑身发冷，因为在那些闪回的片段中，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对他下咒的巫师手腕上有着完全相同的标记。
他猛地推开齐临，踉跄着后退几步，\"你...你手腕上的标记...\"
齐临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慢慢卷下袖子，遮住那个印记，\"我可以解释。\"
\"那是莫雷斯的标记！\"程昕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我在记忆中看到了，那个对我下咒的巫师手上就有这个！你到底是谁？\"
齐临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苦，\"我是齐临，你的爱人。但同时也是...曾经是莫雷斯的学徒。\"
程昕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抓住凉亭的柱子才没有跌倒，\"什么？\"
\"那是在认识你之前，\"齐临急切地解释，\"我很快就离开了他的教导，因为我无法认同他的做法。我加入学院就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错误。当你中咒后，是我带领长老们找到他的。\"
\"那为什么你还有这个标记？\"
\"这是诅咒标记，\"齐临苦涩地说，\"无法去除。就像我无法抹去那段过去一样。但我发誓，自从遇见你，我的灵魂就只属于光明。\"
程昕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应该相信这个自称是他爱人却有着巫师标记的男人吗？那些闪回的记忆中，痛苦和恐惧是如此真实...
\"我需要时间，\"他最终说道，\"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齐临看起来想反对，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我理解。但请记住，无论你记不记得，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这十年来，我走遍各个世界寻找你的灵魂碎片，从未放弃。\"
他转身离开凉亭，背影孤独而坚定。程昕望着他远去，心中充满矛盾。那些物品、那张纸条、这个花园，确实给他一种归属感，但那个蛇与匕首的标记又让他不寒而栗。
最奇怪的是，尽管记忆全无，他的心似乎早已认出了齐临。每次接触时那种电流般的感觉，那种莫名的安心感，都不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之间会有的。
程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注意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像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而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一个小小的、几乎不可见的疤痕，形状像是一颗星星。
这些细小的痕迹，这些身体的记忆，是否比他的意识更诚实？齐临真的是他等待了十年的爱人，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风吹过花园，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程昕破碎的记忆碎片。他知道，要找回真相，他必须首先找回自己——无论那过程有多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