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又悲伤的气息?”
秦凡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如同砂石摩擦。他紧紧盯着白衣女子,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穿透她空灵的躯壳,直抵其存在的核心,从中剥离出隐藏的真相。这句话,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上他刚刚因巨大失望而冰封的心,带来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牵动。
她感受到了什么?是他与南宫翎之间那些烙印在灵魂里的欢笑与泪水,生死与共的誓言?还是他历经磨难,于某个不可言说之地获得的、与他自身洞天世界紧密相连的那株神秘桃树幼苗所散发出的、与她腰间玉坠同源的气息?这所谓的“熟悉”源自何处?这“悲伤”又是为谁而鸣?
万千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翻滚,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他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死死扼住了这股冲动。眼前的女子,行为模式迥异于常,存在形式更是匪夷所思,她是一道谜题,而非一个可以轻易倾诉的对象。任何情绪的失控,都可能在这未知的昆仑墟带来灭顶之灾。
白衣女子微微偏头,流光溢彩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涟漪,那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感知,而非情感的表达。她轻轻蹙起那与南宫翎一般无二的秀眉,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秦凡记忆的闸门,无数个南宫翎蹙眉思索、或嗔或忧的画面汹涌而至,与眼前这张空灵陌生的脸重叠,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割裂感。
“是的,一种……很遥远,很模糊的感觉。”她轻声说着,声音依旧如同从九天之外传来,不带丝毫烟火气,却清晰地烙印在秦凡的识海,“像是沉睡时做的梦,醒来便记不清具体的景象,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痕迹,印在……这里。”她抬起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光洁如玉的眉心,动作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天真与懵懂。“你,外来者,你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这片习惯了永恒寂静的桃林,泛起了……不一样的涟漪。”
秦凡强迫自己从那令人心碎的相似与截然不同的内核对比中抽离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翻腾的心绪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如同将炽热的熔岩封入万载寒冰。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冷冽,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你是谁?为何……拥有这张面孔?”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最核心,也最可能带来绝望答案的问题。无论结果如何,他必须知道。
女子放下手,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坦然迎向他,没有闪躲,没有羞怯,也没有丝毫属于“南宫翎”的情感波动。“我是桃夭。”她回答得自然而然,仿佛这个名字与生俱来,与这片桃林,与这方天地同寿,“守护这片‘无忧桃林’的墟灵。”
“墟灵?”秦凡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充满未知意味的词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这与他所知的一切生灵形态都截然不同。
“嗯。”自称桃夭的女子轻轻颔首,几片粉白的花瓣穿过她略显虚幻的发丝和肩头,如同穿过一道朦胧的光影,“我们是昆仑墟的灵,是这片天地法则交织、具现的一部分。与这巍峨神山,与那潺潺灵泉,与拂过桃林的微风,与这些生生不息的桃树……在存在的本质上,并无不同。我们因墟境而生,依墟境法则而存,是规则的眼,是秩序的延伸。”
她的话语平淡无奇,却如同惊雷,在秦凡心中炸响,瞬间揭示了一种超越他以往认知的生命形态。规则化身!法则具现!难怪他之前以神识探查,感受到的是一片虚无,既无蓬勃生机,也无死寂沉沦,因为她本就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生灵或亡灵,她是这方自成一体的小世界,其底层规则运行所诞生的一种特殊“现象”!一种拥有意识,甚至拥有固定形态的“现象”!
“那你的样貌……”秦凡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力压抑下的颤抖。这或许是他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之火。
桃夭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素白如雪、仿佛由最纯净光芒编织而成的双手,又抬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自己的脸颊,那动作不像是在触摸自己的身体,更像是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天然形成的艺术品。“这副形貌么?”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客观得令人心寒,“自我意识于这片桃林萌生之初,便是如此。根据墟境中流淌的一些极为古老、近乎湮灭的烙印信息记载,这或许是上古时期,某位陨落于此,或者其大道与墟境羁绊极深的大能者,其残留的、未散的执念碎片,与昆仑墟本源的天地法则相互交织、融合,历经无尽岁月,最终孕育出了我。这面容,应是与那位陨落或羁绊极深的存在,一般无二。”
执念碎片与天地法则的融合!
秦凡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沉入了无底深渊。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也被这冰冷残酷的真相彻底浇灭。眼前之人,确确实实不是南宫翎,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拥有独立过往与情感的“人”。她只是一个容器,一个承载了某种上古执念和此地规则的、名为“桃夭”的墟灵。她是南宫翎留在这世上一道模糊的倒影,一个由因果和规则塑造的空壳。
她没有属于南宫翎的前世记忆,没有那些共同经历的喜怒哀乐,没有那份独属于他们的刻骨铭心。那所谓的“熟悉又悲伤的气息”,恐怕也只是她作为规则化身,本能地、模糊地感应到了他与这面容本源(那位上古大能)之间存在的、某种跨越了时空的因果牵连,或者更直接地说,是他体内那株来历神秘的桃树幼苗,与这片“无忧桃林”、与她腰间那枚纹路奇异的玉坠之间,存在的某种更深层次的、他尚未理解的同源共鸣。
巨大的失望如同星海深处的冰冷暗流,瞬间席卷了他,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空茫。数月奔波,横渡死寂星域,历经难以想象的艰险,怀揣着近乎虔诚的希望闯入这失落仙境,最终找到的,却只是一个……幻影?一个由他人执念和天地规则共同谱写的残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在他喉间蔓延。他不甘心!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一个无比残酷的玩笑。
“南宫翎……”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目光如最锋利的刀子,死死锁定桃夭那张完美复刻却空洞无物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细微的情绪波动或记忆碎片,“你对她,可有印象?哪怕只是一点模糊的感知?”
“南宫……翎?”桃夭重复着这个名字,音调平稳,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困惑,她微微摇了摇头,带动几缕虚幻的发丝飘动,“不曾听闻。这个名字,不属于墟境已知的任何烙印。这是那位留下执念碎片的存在之名吗?还是……”她顿了顿,清澈的目光再次落在秦凡身上,带着一种规则般的审视,“……仅仅是你,外来者,内心深处的执念所系?”
她的话语,直白、客观,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精准而残忍地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她不记得,毫无印象。南宫翎对于她,只是一个陌生的、毫无意义的音节。她甚至无法理解“执念”背后所承载的那份沉重如星海的感情。
秦凡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弥漫着浓郁桃花清香,却让他感到无比冰冷的空气。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所有的波澜都已平息,只剩下古井无波的深邃与冰封般的冷静。所有的失落、痛苦、不甘、愤怒,都被他强行剥离,压缩,封存在了心底最坚硬的角落。他明白了,寻找南宫翎转世之路,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曲折,更加渺茫,甚至可能从一开始,方向就并非如此简单。眼前的桃夭,或许是一条极其重要、不容错过的线索,是拼图的关键一块,但她本身,绝非终点。
必须转换思路。既然此地存在墟灵这种规则化身,或许能从她这里,了解到更多关于昆仑墟本质的信息,这对他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
他强行将关于南宫翎的一切暂时搁置,声音恢复了冷静与探寻:“桃夭,昆仑墟如今是何情形?像你这样的墟灵,还有多少?各司何职?此外,此地时间流速,与外界大千世界相比,究竟有何不同?”他需要情报,需要了解这片天地的规则,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桃夭对于他迅速从个人情感中抽离,转而询问客观规则的行为似乎并无意外。她作为规则化身,情绪本就极其淡薄,甚至可能无法理解人类如此复杂的情感纠葛。“墟灵各司其职,分散守护着墟境的不同区域。我自诞生起,职责便是守护这片无忧桃林,维系此地的‘忘忧’法则。很少离开,亦很少与其他墟灵交集,故外界墟灵具体几何,形态若何,我并不知晓。”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却透着一种地域的局限性。
她抬起手臂,素白的手指指向天空那轮散发着永恒和煦光芒的骄阳,以及那片清澈蔚蓝、仿佛亘古不变的天空。“至于时间……墟境自成一界,超脱在外,环绕其外的光阴长河在此处的流速与走向,与外界大千世界并非一致,甚至可能并非线性。外界星移斗转,匆匆一瞬,此地或已花开花落,历经百年沧桑。反之,外界沧海桑田,此地或许只是桃瓣飘落几次的工夫。”她的描述带着规则特有的抽象,却明确揭示了此地时间法则的异常。
时间流速不同!秦凡心中凛然。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信息!这意味着他在此地停留的时间,与外界流逝的时间可能完全不成比例。若是此地流速远快于外界,他尚可接受;但若是此地一瞬,外界已过百年、千年……那雪儿、宗门、那些未尽的承诺、外界可能发生的巨变……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尽快找到想要的答案,无论是关于南宫翎的线索,还是其他,然后设法离开此地!
就在他心中警铃大作,急速消化着时间差异可能带来的影响时,桃夭忽然再次开口。这一次,她那空灵缥缈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难以察觉的“凝滞”感,这种类似于外界生灵“担忧”的情绪波动,出现在她这规则化身的身上,显得格外突兀与不协调。
“外来者……你的问题,我无法全部解答。墟境浩瀚,我所知亦有其限。但有一事,近来扰动了墟境根基,其影响或许会波及所有身处墟境的存在,包括你这样的闯入者,甚至……关乎墟境本身的存续。”
秦凡目光骤然锐利如剑,所有杂念瞬间摒除:“何事?”他预感,这或许是揭开昆仑墟当前状态,甚至可能与他寻找的答案相关的重要信息。
桃夭微微转身,望向桃林的最深处,那方向,超越了肉眼可见的层层花海,隐约能感受到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磅礴、仿佛支撑着整个世界的浩瀚气息,正在某种沉寂的表象下,传来不易察觉的、沉闷的律动,如同一个罹患隐疾的巨人的心跳。
“墟境核心,那口支撑万古秩序、滋养万灵本源的‘永生之泉’,”她的声音变得愈发空远,带着一种规则层面的警示,“近来……出现了不明缘由的异动。泉眼震荡,法则微澜,维系墟境的根基之力正在变得不稳。若此异动持续加剧,得不到遏制,恐将导致……维系墟境的平衡被打破,最终,墟境崩塌,万物归墟,一切重归混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