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摊的冬夜
长春的冬夜来得早,下午五点刚过,路灯就顶着暮色亮了起来,雪花像碎棉絮似的慢悠悠飘着。老李裹紧褪色的军大衣,弯腰把最后一摞书摆到铁皮架子上,指尖冻得发红。他的旧书摊守在老城区的街角,铁皮架子漆皮剥落,却总堆着整整齐齐的书。
收摊前是客流最少的时候,老李正擦着放大镜,一个穿藏蓝色校服的女孩停在摊前。她扎着马尾,围巾上沾着雪,目光在一排旧课本上逡巡,手指轻轻拂过书脊。老李认出她,这几天女孩都来这儿,只看不买。
“姑娘,冷不冷?”老李把暖手宝往她那边推了推。女孩吓了一跳,摇摇头,声音细细的:“爷爷,我能再看看那本《城南旧事》吗?”
那是本泛黄的精装本,扉页上画着朵小小的玉兰花。老李取下来递给她:“这本是私人藏书,不卖的。”女孩捧着书的手顿住,睫毛垂下来,像沾了霜的蝶翼。她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角落里模糊的签名问:“这是苏晚老师的字吗?”
老李愣了愣。苏晚是三十年前这一带的小学老师,温柔又爱读书,当年常来他这儿淘书,后来突发重病去世了。这本《城南旧事》就是她的遗物,扉页的玉兰花是她画的。
女孩忽然红了眼眶:“我奶奶总提苏老师。她说苏老师当年帮她垫付了学费,还送了她一本《城南旧事》。”女孩叫林晓,她奶奶张桂兰现在卧病在床,总念叨着想再看看苏老师送的书,可那本书早就被洪水冲没了。这几天她四处打听,终于在老李的书摊看到了同款。
老李心里一暖。他想起苏晚当年总说,书是能传递温度的。他把书塞进林晓手里:“拿去吧,给你奶奶。”林晓慌忙摆手:“不行,这太贵重了。”“拿着,”老李笑了,“苏老师要是在,肯定也愿意。”
林晓攥着书,眼泪掉在扉页上,她掏出笔记本认真写下地址:“爷爷,明天我给您送些奶奶做的冻梨来。”说完裹紧围巾,踩着雪跑远了,马尾辫在身后一甩一甩。
第二天一早,林晓果然来了,还带来一饭盒冻梨,甜丝丝的透着冰碴儿。她还说奶奶看到书时,激动得直抹眼泪,指着玉兰花说就是这个。老李心里熨帖,又找出几本苏晚当年爱看的散文,让她带给奶奶。
之后林晓常来帮忙,整理书摊、擦拭架子,冻红的鼻尖总沾着细碎的纸屑。老李教她分辨旧书版本,告诉她哪些书里藏着老故事。雪下得大时,两人就缩在临时搭的棚子里,林晓讲奶奶的往事,老李说苏晚的趣事,铁皮棚子外寒风呼啸,棚子里却暖融融的。
这天林晓没来,老李有些惦记。傍晚时,一个中年男人找到摊前,是林晓的爸爸。他递过来一个布包,说是林晓奶奶让送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棉手套,针脚有些歪扭,却是实打实的厚绒。
“我妈说,天冷了,谢谢您送的书。”男人叹了口气,说张桂兰病情加重,已经住院了。林晓一直在医院守着,临走前特意叮嘱一定要把手套送来。老李心里沉甸甸的,抓起几本崭新的儿童绘本塞进他手里:“给孩子带去,让她别太熬着。”
几天后的傍晚,林晓终于出现了,眼睛肿得像核桃。她递给老李一封信,是奶奶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工整。信里说,苏老师送的书陪她熬过了最难的日子,现在又见到同款,这辈子也算圆满了。还说林晓这孩子内向,多亏老李照顾。
信的末尾画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
林晓说奶奶已经走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本《城南旧事》。老李沉默了许久,从铁皮柜里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是苏晚的读书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批注。他把木盒交给林晓:“这些,也该给你留着。”
雪还在下,落在旧书摊的铁皮架子上,簌簌作响。林晓抱着木盒,深深鞠了一躬。老李摆摆手,看着她消失在街角。
收摊时,老李把那双手套戴在手上,厚绒裹着指尖,暖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他望着漫天飞雪,忽然觉得苏晚从未离开,那些藏在书里的温暖,正通过一本本旧书,一次次善意,悄悄传递着。路灯下,旧书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架子上的书在雪夜里,仿佛都闪着柔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