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呼吸同时一窒。
“桥,”卡拉巴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一座看不见的桥。”
米勒走到崖边,蹲下身,仔细感受。以他的感知,也只能隐约察觉到前方那片虚空存在着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能量残留,如同水波荡漾后留下的余韵,若非卡拉巴斯那猫科动物对能量和空间的超常敏锐,他们绝对无法发现。
他沉吟片刻,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一小段备用的、用于固定物品的坚韧绳索。他将绳索一端系在崖边一块突出的坚固冰笋上,另一端牢牢捆在自己腰间。
“我试试。”米勒对两位同伴说道,眼神凝重,“如果掉下去,拉我上来。”
布莱泽立刻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抓住了绳索中段,全身肌肉绷紧。“放心,先生!”
米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疑虑和对下方冰川的恐惧压下。他伸出右脚,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踏了下去。
脚底传来了实物的触感。
冰冷,坚硬,略带弧度,像是踩在打磨光滑的冰面上,但肉眼看去,他的脚确实悬浮在空中。
他缓缓将身体重心前移。
站稳了。
他整个人,如同违背了重力法则,站立在了断崖之外的虚空之中。
“可以走。”米勒回头,对紧张注视着他的布莱泽和卡拉巴斯点了点头。他试着向前迈出一步,脚下那无形的桥面稳稳地承载着他。
这桥似乎并不宽阔,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它向前延伸,通往的方向并非下方塔基的那些祭司,而是……径直没入了永冬塔中部偏上的某个区域,隐没在塔身那浓稠的黑暗之中。
一座直通塔身中上层的隐形桥。
米勒解开了腰间的绳索。看来,这座桥就是通往塔内的唯一途径。
“跟紧我,注意脚下。”米勒低声道,率先踏上了这看不见的道路。
脚下的触感怪异至极。眼睛告诉米勒他正踩在空无一物的深渊之上,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要将自己送入下方的冰晶绞肉机。
但脚底传来的反馈却是坚实的,带着冰面的冷硬与光滑,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微不可查的、如同呼吸般缓慢起伏的弧度。
这桥,仿佛是活着的,或者至少,是被某种恒定的、强大的力量维系于此。
布莱泽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动物天生的平衡感让他很快适应,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冰靴与无形桥面摩擦,发出细微到几乎被下方冰川轰鸣淹没的“沙沙”声。
卡拉巴斯则轻盈地跃上,如同行走在真实的平地上,猫科动物的轻盈让他适应得最快,但他那双竖瞳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下方那奔腾的、散发着不祥吸力的冰川暗河。
三人排成一列,米勒打头,布莱泽居中,卡拉巴斯殿后,在这座悬浮于冰川轰鸣之上的无形之桥上,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那座被暗影冰晶包裹的永冬塔走去。
脚下是万丈深渊和碾碎一切的冰河,前方是散发着不祥死寂的黑色塔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生死边缘。那空灵的、带着诡异献祭意味的吟唱声,随着他们的靠近,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如同冰冷的耳语,直接钻进脑海。
塔,越来越近。那浓稠的黑暗,仿佛要将他们也一并吞噬。
永冬塔那墨黑色的塔身在他们面前越来越大,如同一个不断逼近的、沉默的巨兽。
塔身包裹的“暗影冰晶”并非完全光滑,靠近了看,能发现其表面有着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或神经束般的凸起纹路,这些纹路在绝对的黑色中更显深邃,仿佛在缓缓搏动,吸收着周围一切的光线和声音。
那股阴湿泥土混合腐败兰花的甜腥气也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钻进鼻腔,带来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隐形桥的尽头,并非预想中的塔门或平台,而是直接没入了塔身的黑色冰晶之中。
就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入了一块巨大的黑色海绵,边界模糊地融合在了一起。
米勒在桥的尽头停下,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墨黑色的冰晶表面。
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但这寒意与寻常的冰冷不同,其中夹杂着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郁。
同时,他脑海中关于“夜露会”的碎片信息再次翻涌起来。
“要,要进去?”布莱泽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塔身,喉咙有些发干。这地方让他感觉比面对那些低语具象体还要不舒服,那是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对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排斥。
“桥到这里就没了。”卡拉巴斯用爪子碰了碰那黑色冰晶,立刻触电般缩了回来,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像是冻住的淤泥,还是活的那种喵。”
米勒没有犹豫太久,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如同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水幕,迈步向前,整个身体缓缓没入了那墨黑色的塔身之中。
视野瞬间被极致的黑暗笼罩。
并非没有光,而是光线仿佛被这塔身物质本身吸收、扭曲了。耳边冰川的轰鸣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嗡鸣,以及那始终存在的、空灵的吟唱声,此刻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就在隔壁房间。
短暂的适应后,米勒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同样由暗影冰晶构成的通道内。
通道呈圆形,内壁光滑,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黑色,但隐约能看清轮廓。
空气凝滞,带着那股甜腥气和一种陈腐的、如同古老墓穴深处散发出的气息。
布莱泽和卡拉巴斯也紧跟着穿了进来,两人都对这塔内的死寂和黑暗感到极度的不适。
“这鬼地方…”卡拉巴斯忍不住说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显得有些空洞。
通道并非水平,而是以一个陡峭的角度,螺旋向上延伸。
他们此刻的位置,似乎是在塔的中上部。
而下方,那些吟唱的祭司所在的位置,是塔底。
“往下走。”米勒做出了决定。
必须先解决塔底的源头,那持续不断的吟唱和暗影能量的灌注,显然是维持这座塔异常状态的关键。
他们开始沿着螺旋向下的通道前进。
脚下的暗影冰晶踩上去有种奇特的弹性,仿佛踩在某种巨兽的腔管内壁上。
通道内没有任何照明,全靠米勒微弱的冰焰护盾和偶尔从杖剑尖端催发出的一丝冰蓝光芒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
塔内的结构异常简单,除了这条螺旋向下的主通道,几乎看不到任何岔路或房间。内壁上偶尔会出现一些凹陷,里面放置着一些东西——不是精灵的遗物,而是一些更加古怪的物件。
有时是一捧用黑色冰晶封存起来的、早已干枯发黑的花朵,花瓣的形态扭曲,像是临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
有时是一小堆黯淡的、毫无光泽的宝石,排列成某种诡异的图案,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更多的时候,是一些……残破的卷轴或石板碎片,上面的文字并非精灵语,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扭曲的符号,米勒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个与“夜露”、“长眠”、“通道”相关的词根。
这些碎片似乎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撕裂过,然后又被随意地丢弃在这些壁龛里,如同被遗忘的祭品。
“他们在供奉什么?”卡拉巴斯在一个放置着干枯黑花的壁龛前停下,用刺剑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那被封存的花朵,花朵瞬间化作了一撮飞灰。
米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前方通道墙壁上的一片区域吸引了。那里的暗影冰晶颜色似乎略浅一些,隐约透出后面有什么东西。
他走近,用杖剑的尖端轻轻敲击那片区域。
咚…咚咚…
声音有些空洞。
他示意布莱泽和卡拉巴斯后退,然后凝聚力量,用杖剑猛地刺向那片颜色较浅的冰晶!
咔嚓!
脆裂声响起。
一片暗影冰晶剥落下来,露出了后面……一个被冻结在塔壁内部的、狭小的空间。
那是一个简陋的祈祷室,或者说,囚笼。
一具精灵的骸骨保持着跪姿,被冻结在透明的普通冰层之中。
骸骨身上的衣袍与下面那些祭司类似,但更加破旧。它的头骨低垂,双手交叠在胸前,似乎捧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由暗影冰晶雕刻成的、模糊的、没有面容的小雕像。
而在它面前的冰壁上,用指甲或是某种尖锐物,深深地刻满了几行扭曲的精灵文字。字迹潦草而绝望,仿佛是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控诉:
“瑟兰娜……谎言……”
“夜露浸透…灵魂冻结…”
“女王…您看见了吗…”
“……好冷……”
最后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被厚厚的冰霜覆盖。
三人沉默地看着这具被封存在塔壁中的骸骨和它留下的遗言。
那空灵的吟唱声依旧在下方持续着,但此刻听来,却更像是一曲为所有迷失者奏响的、冰冷的葬歌。
他们继续向下。
越靠近塔底,通道内的空气就越发凝滞,那股甜腥气也越发浓重。
暗影冰晶内壁上的纹路搏动得也更加明显,仿佛整座塔都在随着那吟唱声微微震颤。
终于,螺旋通道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大厅。
大厅的中央,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地面刻画着一个巨大的、由暗影冰晶构成的复杂法阵。
法阵的纹路与之前在符文封印室见过的有些相似,但更加繁复、扭曲,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法阵的中心,并非空置,而是不断向上喷涌着浓郁的、如同黑色石油般的暗影能量,这些能量升腾而起,没入上方塔身的黑暗之中,仿佛在为整座塔提供着动力。
而围绕着这个法阵,正是他们之前在断崖上看到的那几名黑袍祭司。
他们依旧保持着匍匐跪拜的姿势,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搏动着的法阵边缘。
他们的吟唱声在这里达到了最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狂热的奉献意味,他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体验着某种极致的欢愉。
暗影能量如同有生命的触须,从法阵中蔓延出来,缠绕着他们的身体,尤其是那个最为纤弱的身影——瑟兰娜。
她跪在法阵能量喷涌最剧烈的正前方,银色的长发如同失去生命力的藤蔓,披散在黑色的袍服上。她的吟唱最为清晰,也最为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这具躯壳在重复着古老的咒文。
在她的额前,紧贴法阵的位置,一枚鸽卵大小的、纯粹由暗影冰晶构成的额饰正散发着幽暗的光芒,与下方的法阵产生着强烈的共鸣。那额饰的形状,像是一滴即将垂落的、黑色的露珠。
“夜露会……”米勒看着那枚额饰,脑海中的信息碎片终于串联起来。这就是夜露会的标志,也是他们力量的象征。
必须阻止他们。
米勒从手杖里将杖剑抽出,然后收起剑鞘,转而拿出一把左轮。
布莱泽也举起了冰铁手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性咆哮。卡拉巴斯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大厅边缘的阴影之中,刺剑瞄准了离他最近的一名祭司。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发动攻击的瞬间——
吟唱声,戛然而止。
所有匍匐的祭司,包括瑟兰娜在内,动作整齐划一地停滞了。
他们缓缓地、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动作,抬起了头。
兜帽滑落,露出了一张张苍白、麻木、毫无生气的精灵面孔。他们的眼睛,如同被挖空了一般,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空洞,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唯有瑟兰娜。
她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庞。她的眼睛并非空洞,而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凝固的黑暗。那黑暗之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