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悄然滑向深秋,晨起时,草木叶片上凝结的白霜愈发厚重,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钻石般的光芒,须得等到日上三竿才能彻底消融。
空气里那股凛冽的寒意也愈发明显,呵出的气成了清晰的白雾。
山林间的色彩变得更加浓烈而短暂,仿佛在做着最后的狂欢,一阵北风刮过,便有更多的黄叶和红叶依依不舍地脱离枝头,将地面铺得厚实而斑斓。
小屋的清晨不再像之前那般容易醒来,被窝里的温暖成了最大的诱惑。
魏无羡像个贪恋热源的动物,整个人都蜷缩在蓝忘机怀里,手脚并用地缠住这个天然的大暖炉,脸颊埋在他颈窝,呼吸悠长,睡得人事不省。
蓝忘机往往比他醒得早,却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感受着那紧紧依偎过来的体温和规律的心跳,直到窗外天光足够明亮,或者魏无羡自己因为内急而不得不挣扎着醒来。
这日,魏无羡又是被憋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受到被子外的寒意,打了个哆嗦,更紧地往蓝忘机怀里缩了缩,嘟囔着:“……什么时辰了?好冷……”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睡意。
“辰时末了。”蓝忘机低声道,手臂收紧了些,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若困,再睡片刻。”
他的体温似乎比常人略高,在这寒冷的清晨,怀抱如同一个温暖的堡垒。
魏无羡在他怀里蹭了蹭,挣扎了片刻,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一边哆哆嗦嗦地穿衣服,一边抱怨:“这天气真是说冷就冷,晚上睡觉都觉得脚底透风。”
他穿好衣服,凑到窗边,用手指抹开窗纸上凝结的一层薄薄水汽,看向外面霜色浓重的世界,“看来得想办法把窗户封严实点,再多备点厚被褥才行。”
早膳是热腾腾的米粥和烤得焦香的饼子,就着腌菜,吃下去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饭后,魏无羡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看着蓝忘机依旧穿着那身看似单薄的素白常服,忍不住问道:“蓝湛,你不冷吗?我看你好像都没怎么加衣服。”
蓝忘机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灵力运转,可御寒。”
魏无羡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哦,差点忘了含光君修为高深,寒暑不侵。”
他凑过去,笑嘻嘻地抓住蓝忘机的手,果然触手温凉,却并非冰冷的寒意。
“真好啊,”他有些羡慕地感叹,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那我以后晚上就更要抱着你睡了,比汤婆子管用多了!”
蓝忘机耳根微热,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取暖,没有抽回。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严冬,两人开始着手加固小屋的保暖。
他们用之前买的厚实粗布,裁剪成合适的尺寸,在里面絮上干燥柔软的茅草和枯叶,做成厚实的门帘和窗帘,挂在门窗内侧,有效地阻挡了寒风的侵入。
魏无羡甚至异想天开,想用兽皮来做,被蓝忘机以“气味不佳且过于招摇”为由否决了。
“那我们再去镇上买点棉花?”
魏无羡提议,“多做两床厚被子,再给你做件厚实点的冬衣?你这身衣服好看是好看,但看着就不暖和。”
“不必麻烦。”蓝忘机看着魏无羡为他操心冬衣的样子,心中微暖,却还是拒绝了,“寻常寒气,无碍。”
“那怎么行!”魏无羡却不依,扯着他的袖子,态度坚决,“万一冻着了怎么办?我知道你灵力高,但总不能一直耗费灵力来御寒吧?听我的,下次去镇上就买!”
他顿了顿,眼神狡黠地一转,“你要是不肯,那我就把我那件旧狐裘改小了给你穿,虽然破了点,但肯定暖和!”
想到魏无羡那件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毛都快掉光了的旧狐裘,蓝忘机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在那充满“威胁”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低声道:“……依你便是。”
魏无羡立刻眉开眼笑,得寸进尺地揽住他的肩膀:“这才对嘛!我们家含光君,当然要穿得暖暖和和的!”
除了加固房屋,食物储备也要跟上。
魏无羡拉着蓝忘机,更加频繁地出入山林,狩猎那些为了过冬而膘肥体壮的野物,将吃不完的肉用盐仔细腌制后风干,或者用烟熏制,挂满了一整个屋檐下。
他又采摘了大量耐储存的野果、坚果和块茎,小心地储存在阴凉干燥的地窖里。
那是他们之前挖温泉引水渠时顺便拓展出来的。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细致包扎的动作,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说道:“对了,地窖里还有些之前采的止血草,我去拿来捣碎了给它敷上,说不定效果更好!”他说着就要起身。
蓝忘机手上动作未停,头也未抬地应道:“嗯。地窖阴凉,当心脚下。”
魏无羡嘿嘿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放心,那地方我熟得很!当初挖引水渠的时候,可是费了我好大劲儿才顺便拓展出来的,每一寸土都是亲手刨的,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他这话倒是不假。
当初为了将温泉水引到屋后,他们沿着地势挖掘沟渠,挖到靠近小屋后方时,魏无羡看着那挖出的深坑和周围坚实的土壁,灵机一动,便提议不如顺势往下再挖深拓宽些,弄个能储存食物的地方。
“这山里夏天热冬天冷,有些东西放不住,”他当时一边抹着汗,一边比划着对蓝忘机说,“挖个地窖,就像个大自然的冰窖,咱们吃不完的肉啊、果子啊,还有以后种的菜,放在里面都能多存些时日!”
蓝忘机觉得有理,两人便调整了计划,在确保引水渠畅通的前提下,花了额外的几天功夫,硬是用简陋的工具,靠着双手和灵力辅助,将那处坑洞拓展成了一个约莫半人高、丈许见方的地窖。
魏无羡还记得,当时挖到深处,土质变得格外坚硬,一锄头下去只能留下个白印,震得他虎口发麻,是蓝忘机用避尘剑气悄无声息地切碎了那些顽固的岩块,才让工程得以继续。
他们还用砍来的粗竹打通竹节,做了简易的通风管道,防止地窖内过于潮湿闷窒。
最终成型的地窖入口隐蔽,被他们用一块边缘打磨过的石板巧妙盖住,内部虽然简陋,却干燥阴凉,确实成了他们储存物资的好地方。
此刻魏无羡轻车熟路地挪开石板,顺着土阶走下去,很快就拿着几株干枯的草药上来了。
他一边将草药放在木碗里用力捣碎,一边看着蓝忘机已经包扎好的鹿腿,笑道:“说起来,咱们这屋子现在是越来越像样了,冬暖夏凉的地窖都有了,等冬天大雪封山,咱们就窝在里面,围着炉火,吃着存粮,管他外面风吹雪打!”
他说着,将捣好的草药汁液小心地敷在蓝忘机包扎好的布条外侧,动作难得地轻柔。
蓝忘机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那双因为劳作而带着薄茧、此刻却小心翼翼的手,再想到那个凝聚了他们共同汗水的地窖,心中微软。
这处避世之所,从一砖一瓦到一饮一食,都浸透着彼此的心血,早已不仅仅是栖身之处,更是他们一点一滴共同构筑的“家”。
而身边这个人,总能将最粗粝的生活,过出最鲜活温暖的滋味。
看着日渐充盈的储备,魏无羡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些。
这日傍晚,两人从山林里满载而归,魏无羡手里还提着一串用草绳系着的、活蹦乱跳的肥硕山鼠——这是他掏了一个鼠窝的收获,准备烤了当零嘴。
走到小屋附近时,他忽然停下脚步,鼻子用力吸了吸,眉头微蹙:“蓝湛,你闻到没有?好像……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蓝忘机神色一凛,立刻上前一步,将魏无羡护在身后,灵识如同水银般铺开,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空气中的确弥漫着一丝极淡的、新鲜的血腥气,并非来自他们手中的猎物。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小屋。
防护阵法完好无损,并未被触发。
他们谨慎地绕着小屋检查了一圈,最终在屋后靠近山林的一丛灌木下,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动物。
那是一只成年的母鹿,体型不小,此刻却侧卧在地上,一条后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伤口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枯草。
它气息微弱,眼神涣散,看到有人靠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徒劳无功,只能发出低低的、痛苦的哀鸣。
魏无羡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原来是只鹿,伤得不轻啊。”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鹿腿上的伤口,伤口很深,几乎见了骨头,而且边缘发黑,似乎还带着点毒,“看样子是遇到了狼或者豹子,能逃到这里也算命大。”
蓝忘机也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鹿的伤势,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此地不宜久留,捕猎者可能循着血迹追来。”
“那怎么办?”魏无羡看着母鹿那双湿漉漉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眼睛,有些不忍,“把它丢在这里,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虽然不是滥发善心的人,但这段时间的山居生活,让他对山林里的生灵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蓝忘机沉默了片刻,看着魏无羡眼中那点不忍,又看了看那只气息奄奄的母鹿,做出了决定:“带回屋,救治。”
魏无羡眼睛一亮:“你能治好它?”
“可试。”蓝忘机言简意赅。
他示意魏无羡帮忙,两人小心地将母鹿抬起,避免触碰它的伤腿,快步回到了小屋内。
将母鹿安置在铺了干草的角落,蓝忘机立刻行动起来。
他取来清水和干净的布巾,仔细地为母鹿清洗伤口,那专注的神情,与为人疗伤时并无二致。
清洗掉污血,露出狰狞的伤口,他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伤药和解毒散,均匀地撒在伤处,然后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沉稳而轻柔,母鹿起初还有些挣扎,但在那温和而坚定的灵力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低鸣。
魏无羡在一旁打下手,看着蓝忘机一丝不苟地救治这只偶然闯入的受伤生灵,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那双稳定地处理伤口的手,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个人,对外清冷疏离,对敌毫不留情,此刻却能为一只素不相识的野鹿如此耐心救治。
这份深藏于冷硬外壳下的、对生命的尊重与温柔,比任何炽烈的言语都更让魏无羡心动。
包扎完毕,蓝忘机又喂母鹿喝了点清水,它似乎恢复了些许精神,不再那么恐惧,温顺地舔了舔蓝忘机的手。
“好了,”蓝忘机站起身,对魏无羡道,“能否活下来,看它自己造化。”
魏无羡看着角落里安稳下来的母鹿,又看看蓝忘机,忽然凑过去,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一触即分,眼睛亮晶晶的:“蓝湛,你真好。”
蓝忘机微微怔住,耳根泛起薄红,别开视线,低声道:“……举手之劳。”
夜色降临,小屋内的油灯再次亮起。
角落里多了位特殊的“客人”,轻微的呼吸声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一抹生气。
魏无羡和蓝忘机坐在桌边,一个继续打磨他的玉坠,一个安静地看着书,偶尔抬眼看看那只母鹿的情况。
窗外,北风呼啸着掠过山林,卷起千堆枯叶。
寒意透过门帘缝隙丝丝渗入,但屋内却因这盏灯、这炉火、这相守的两人,以及那只被救下的生灵,而充满了抵御一切寒冷的温暖。
潜在的威胁依旧如同远处的阴影,冬季的严酷也即将来临,但在此刻,这份于微末处流露的温柔,和彼此掌心相贴的温度,便是他们最坚实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