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建在御书房听完奏报,只觉得脑仁子一阵发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也知道,轩辕德忠作为神子,又兼着护卫团长,提这想法完全在理——
神谕会本就该有这些贴近生活的仪轨,既能让信徒觉得贴心,又能把佛、道两教的信徒慢慢吸纳进来,形成一个拧成绳的大家庭,这是好事。
可他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汤若望懂西方宗教仪轨,高宇顺善统筹规划,这两位在神谕科的时候,你怎么不提?现在倒好,汤若望去了欧洲,高宇顺带商队也去欧洲了,你再提要完善仪轨,这摊子既要编流程、又要教传教士的事,到底交给谁来弄?
总不能让他这个皇帝亲自下场写仪轨手册吧?
问题是他也不会啊!
他又重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按得发疼,只觉得最近的烦心事像串珠子似的,一桩接一桩往跟前凑——
徐琳达怀了孕,每日的饮食、产检得盯着人盯着,半点不敢马虎;
后宫的娘娘们为了纳妃的事没停过争执,今日这个递牌子说“需选名门闺秀”,明日那个求见说“恐扰龙体”,吵得人耳根子不得清净;
南直隶那边又冒出个弘光政权,占着南京跟他分庭抗礼,还得派探子盯着那边的动静;
学政司的文书堆在御案上,等着他批新的办学章程,连课本用哪版、先生招多少人都要定夺;
如今倒好,连神谕会的仪轨改革都找上门来,还得琢磨谁来牵头落实。
他望着窗外飘着的云,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这哪是他当初穿过来时想的“悠哉过日子”?
早超出了初衷,像被无数根线缠在身上,连坐下来喝杯热茶、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钱谦益坐在铺着青毡的书房里,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信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似的发呆。
他前些日子特意托人往江南传信,想召些当年的门生心腹来身边帮衬,人确实来了,可来的不是熟悉的旧部,全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钱家族人——
有隔了三辈的远房侄子,有从未谋面的族弟,甚至还有带着妻儿来投奔的远房叔伯。
这些人一进门就围着他嘘寒问暖,嘴角堆着假笑,话里话外却都透着赤裸裸的算计:
“听说叔公如今在北直隶发达了,有大片良田,还有那么多商铺工坊,这么好的差事哪能让外人插手?
还是本家人才贴心可靠,您尽管吩咐,我们绝不含糊!”
他看着这群眼里只认利益的族人,心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恍惚间又想起瞿式耜——
如今瞿式耜在广西当着巡抚,手握一方实权,自然不可能抛下官位来投奔他;
更让他不是滋味的是,瞿式耜前些日子的回信里,还隐晦地提了句“兄今仕北,成分难辨”,话里的疏远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毕竟他这个“广西巡抚”是弘光皇帝封的,满南朝的官员都认定北直隶的官全是“贰臣”,瞿式耜哪敢轻易跟他扯上关系,万一被人扣上“通北”的帽子,半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更让他窝火的是冯舒、冯班、顾苓、陆贻典和孙永祚那几个门生的回信。
几人在信里措辞客气,却说得明明白白:
弘光皇帝要开恩科,日子定在弘光元年六月,他们都想趁这个机会考个正经功名,得等到八月放榜后才有空言其他;
信末还不忘劝他“老师不必等我们,先寻可靠人手打理事务便是”。
这话听着贴心,实则是把“功名优先”写在了纸上——
在他们眼里,跟着他这个“北地叛官”,他们不耻为伍。
他把信纸往案上一摔,纸页飘落在砚台边,沾了些墨渍,像极了他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钱谦益把信纸往桌上狠狠一摔,纸张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落在青毡上晕开黑痕。
他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吼:
“朱由崧这是藩王造反!
谋逆大罪!
你们怎么也跟着糊涂,看不清他的心思!”
可吼完又泄了气——
连瞿式耜这样的好友、冯舒那样的门生都卷进了南直隶的局里,他就算想拉一把,连个能递话的人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往火坑里跳。
瞿式耜在广西当地方官,暂不投奔还能算有“公务在身”,有个由头;
可冯舒他们明摆着是拿“考恩科”当借口,委婉拒绝他的招揽,连半点情面都没留。
更让他心寒的是,他给俩侄孙写的信,本想着骨肉亲情能靠得住,结果连指望都没指望上——
侄孙们说要准备恩科,直接把信交给了钱氏族老,连句私人回信都没有。
最后倒好,族群里想占便宜的庸人全来了,围着他要差事、要田地,而他那个向来懦弱、却最该来帮衬的儿子钱孙爱,自始至终都没露面,连个消息都没传过来。
钱谦益盯着案上散乱的信纸,终于回过神来——
他盼着学政监正的位子,怕是没有指望了。
身边没个得力心腹,学政的事务处处受限,可各地的学政事务又不能停,科举筹备、学堂建设都等着推进,真要是撂了挑子,耽误了国事,那罪过就大了。
他索性彻底躺平,也不藏着掖着了。
朝会当天,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从自己传信招心腹却只等来贪利族人,到南直隶朱由崧私自立朝开恩科,再到江南士人对北直隶朝堂的偏见,最后重重丢下一句,声音里满是无奈和愤怒:
“如今南直隶那边,竟说咱们北直隶的朝堂官员都是贰臣,说咱们集体背叛了大明!
这帽子,我戴不起,诸位也戴不起啊!”
这话一出,朝堂瞬间像被投了颗火星的柴堆,炸了锅。
官员们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站在前列的大臣攥着朝珠,拍着案几骂朱由崧“僭越称帝,罔顾祖制”;
后排的年轻官员也急着往前凑,高声辩解自己“自幼受大明恩养,绝无贰心”,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殿内回声不断,连屋顶的瓦片都似要被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