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分钟后,林初又和严敏一起回来了。
白恩月像是有感应一般,在她们进门的刹那抬起头来——只是两人的表情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眉头微蹙,像是有些困惑严敏到底和林初谈了些什么。
但随即,她又甩甩头,收回视线,重新埋入自己的工作当中——
她并不喜欢浪费时间胡乱猜测。
......
下班提示音刚响过,百叶窗缝隙里还残留着最后一道夕照。
白恩月把优化方案的最后一行注释打完,点击提交,进度条滚到100%,像给某个阶段画上无声的句点。
她将整个方案打包进邮箱,然后全部发给了张教授。
她关上电脑,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才听见敲门声——
笃、笃,节奏克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严敏探头进来,银质领夹在灯下闪了一下:“今晚有空吗?”
林初从她身后蹦出来,马尾跟着晃动,嘴角扬着夸张的弧度:“太阳今天从西边出来了,严姐居然请客!师姐不去,我可就亏大了。”
白恩月愣了半秒,目光掠过两人——严敏依旧面无波澜,林初的笑却像被精心调试过,弧度刚好露出八颗牙齿,既亲切又不过分亲昵。
她想说服自己,一切都并没有改变,随着胸口微微一紧,随即弯起眼睛:“好啊,正好饿到代码都写不动了。”
三人并肩下楼,电梯里谁也没提红色审查,也没提风控谈话,仿佛那些剑拔弩张都是上辈子的新闻。
林初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尖打着节拍;严敏双手插兜,目光落在跳动的楼层数字上,至于她的思绪究竟在何处,白恩月能猜到个大概。
烤肉店就在园区后门的三条街开外,新开的日式炭火屋,门口挂着红灯笼,暖光把夜色烫出一个洞。
店员引他们进了小包厢,脱鞋、盘腿、落座,铁网“滋啦”一声被点燃,火苗舔上炭块,映得三人脸色忽明忽暗。
严敏把菜单推给林初:“想吃什么随便点。”
“就像林初说的,我请客可是很难得的。”
并不是因为严敏抠门,而是她似乎并不喜欢热闹的场合。
但和白恩月冰释前嫌之后,她也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
林初夸张地“哇”了一声,笔尖在纸上飞快勾画:“牛舌三份、横膈膜两份、盐葱鸡翅……再来一壶冷泡清酒!”
她抬头冲白恩月眨眼,“师姐,今天不醉不归!”
白恩月笑而不语,接过菜单补了一份沙拉和一壶乌龙茶。
服务员退出去,推拉门阖上,包厢瞬间成了密闭的盒子,只剩炭火“噼啪”作响。
第一盘牛舌上架,油脂滴落,火苗倏地窜高。
严敏用夹子翻肉,声音被炭火烤得发沉:“下午风控问我,17号凌晨一点到三点在干嘛。”
林初正往牛舌上撒柠檬汁,手腕一顿,汁液顺着铁网滑进炭里,“嗤”地冒起白烟。
她没抬头,语气轻快:“我也被问了,还让我指认最有可能的人,吓死我了。”
白恩月抿了一口茶,乌龙茶微苦,冲淡了炭火的灼热。
她看向严敏:“你怎么答?”
严敏把烤好的牛舌夹到林初盘里,动作干净利落:“照实说。两点前在机房换硬盘,两点后在写日志,全程有录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他们没难为我,只是反复确认时间线。”
林初咬了一口牛舌,烫得直哈气,眼角却弯成月牙:“我嘴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冲白月晃了晃筷子,“师姐,你说得对——如实回答就行,身正不怕影子斜。”
铁网下的炭火渐渐暗红,第二盘横膈膜上架,油脂丰厚,火苗再次窜高。
严敏忽然放下夹子,将温水中的三个小瓷杯,推到每人面前:“走一个吧,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清酒注入,酒香混着炭火味,像某种仪式。
林初第一个举杯,瓷杯在她指尖转了一圈,液体晃出细碎的月光:“为提前封版!为奖金!为——”
她停住,目光掠过白恩月,又掠过严敏,声音低下去,“为咱们仨,洗清嫌疑。”
瓷杯相碰,脆响像给某段看不见的友谊画上顿号。
白恩月仰头饮尽,酒液滚烫,一路烧到胸口,她却笑得温柔:“也为我们的友谊。”
在说道“友谊”二字时,她的心又刺痛了一下。
最后一盘鸡翅烤好时,炭火已覆上一层薄灰,像燃尽的秘密。
林初把鸡翅掰成两半,香浓的肉汁流出来,她递一半给白恩月:“师姐,你最喜欢的焦皮。”
“谢谢。”
白恩月接过,指腹碰到她冰凉的指尖。
她低头咬下一口,焦香四溢,却尝不出味道。
结账出门,夜风带着湖面的潮气,吹散三人身上的炭火味。
林初伸了个懒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严姐,下次轮到我请!咱们去吃海鲜自助吧!”
严敏“嗯”了一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早点回去,明天还要跑联调。”
白恩月站在两人中间,抬头看天——乌云压得很低,一颗星也看不见。
她忽然伸手,同时挽住两人的胳膊:“走慢一点,今晚……不想那么快散场。”
林初愣了半秒,笑着把重量靠过来:“那就绕湖半圈!顺便消食。”
严敏没说话,却放慢了脚步。
三人并肩,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三条不肯靠岸的船,却在同一片水域暂时停泊。
走到湖心桥时,林初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到白恩月和严敏掌心——
一条挂着银色小锁的项链,上面还刻有每个人名字的首字母。
“我……本来想等下次再给你们。”她声音被风吹得发飘,“但今晚,想提前给你们。”
白恩月和严敏仅仅握着那串小小的项链。
她抬头,对上林初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路灯,也映着一点潮湿的、尚未坠落的泪。
“谢谢。”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夜色,“我会好好收着。”
严敏站在半步外,目光掠过两人,她张了张嘴,那个残忍的问题已经到了嘴边。
可最终,她闭上嘴,目光落在湖面——那里,乌云散开一道缝,月光漏下来,像一把薄而亮的刀,悄悄悬在三人头顶。
风掠过,友情悄然破碎,她们却只能装作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