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毒药不会让人口鼻五官流血。”
“外表什么都看不出来。”
车内朱云霄轻声说。
对面坐着的婢女阿笙抬起头看向他。
“很痛是吧?”她问。
朱云霄点头:“五脏六腑绞痛。”
“比割喉还痛吗?”婢女又问。
她怎么总是在意割喉?上次自己脖子被她的人割破,她就问他疼不疼,郦贵妃也是被她用刀割了喉……
“当然。”朱云霄说,微微一笑,“割喉只是痛一下,这个痛是持续到意识最后一刻,非常痛苦,是那种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想求自己快点死的痛。”
那的确是很痛苦,杨落想,她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脖子。
但被割喉死也不是只痛一下,毕竟想到死在新婚丈夫,亲舅父手中,那种痛也是日夜纠缠腐骨的痛。
“牢房那边我都打点好了,郦暄死状如同睡着,还给他放了一本书在身侧,明日宜春侯才会发现人死了。”
“郦暄刚被抓就死了,宜春侯还没来得及找出更多证据,必然引发民意喧天,他们必将麻烦缠身。”
朱云霄接着说,对婢女抱手:“恭贺杨小姐一箭双雕,双喜临门。”
除掉了郦氏,报了母仇,还陷害了宜春侯,让柴家分身不暇,再添恶名,更重要的是,这对皇帝也很重要,也是助力了皇帝削弱柴氏……
“我说错了,是三喜临门。”他一笑又说。
杨落看向他,似笑非笑:“朱世子还是说错了,应该是四喜,我家小姐要成亲了。”
朱云霄哦了声,再次抱拳:“这还不能说恭喜,应该说祝杨小姐再立新功。”
杨落笑了笑:“看你说的,好像我家小姐和卫矫成亲是假的一般。”
“杨小姐是想要助陛下除掉卫崔吧。”朱云霄低声说。
“世子对人没有真心真意,就揣测别人也没有吗?”杨落说,看着他,“怎么不能是我们小姐和卫矫两情相悦呢?”
朱云霄笑了:“当然也能,不过,卫崔是陛下的心腹大患,陛下如此珍爱小姐,怎么会将你家小姐送入虎口?除非……小姐是要为陛下入虎穴。”
朱云霄很聪明,杨落也不意外他能猜到,当然,他再猜也有猜不到的,之所以会有这件事,是因为除了卫崔是陛下的心腹大患,“杨小姐”也是。
她没有再多说,笑了笑不再否认:“这次多谢朱世子了。”
有朱云霄在郦暄和宜春侯之间周旋,很多事都不用她和阿声亲自来做,省事省心。
果然恶毒的人就要恶毒的人来对付。
朱云霄含笑摇头:“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罢又神情感叹。
“虽然我知道小姐勇武,但小姐之勇武每次都能超出我的预料。”
说罢抬手一礼。
“阿笙,请转告小姐,此等大功,希望小姐也能给我一个相助的机会。”
杨落笑了笑:“好啊,我会跟小姐说的。”
说罢对外扬声停车。
马车停下来。
杨落掀起车帘下了车。
看着婢女的身影消失,朱云霄脸上的笑散去,眉眼沉沉。
“四喜。”他低声喃喃,嗤笑一声,“算什么喜,还没成亲呢。”
再说了,成亲了,也能丧夫啊。
卫矫是卫崔的儿子,等皇帝除掉卫崔,怎么可能会容忍他活着。
朱云霄深吸一口气,不用急。
只要他一直助力杨小姐,陛下就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杨小姐大概永远不会被皇帝认回公主身份,一个女子也不能开府立户,与他成亲,以勇武伯世子夫人之名,享受公主之威,这真是再合适不过。
他真的是全心全意为这位杨小姐筹谋啊。
朱云霄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世子。”车外传来随从的低声,“是回府还是回长水营?”
听到长水营三字,以往都是心情愉悦,但此时,朱云霄刚舒展的眉头又再次紧皱。
姜蕊,如今也在长水营。
真是令人头疼。
怎么劝也不走。
说是在皇帝跟前立了誓,违约就是欺君。
京营里都知道了,络绎不绝的来看热闹。
一个女子也不掩盖身份,就那样迎着他人肆无忌惮的视线,在军中练习骑射,跟着兵丁巡逻值守……
姜夫人,这个一向只会哭的妇人,见到女儿如此荒诞行径,竟然不哭了,任凭她去,姜萌……那个蠢笨的丫头更是只会大喊大叫叫好……
他必须让她知难而退,最好出了个意外……
军营里是很容易出意外,但也不容易,毕竟那么多兵卫都盯着。
朱云霄伸手按着额头。
“回长水营。”
……
……
“这就要回定安公府了吗?”
杨落回到国学院的时候,看到莫筝正将笔墨纸砚放进箱子里。
虽然婚期是一个月以后,但因为婚礼是在陇西举办,所以四月初就要出发回陇西。
不管怎么说杨小姐姓杨,出发之前要从定安公府走。
所以杨小姐会搬回定安公府。
不过,还有几天才到三月底呢。
杨落忙帮忙将一本书放进去。
“婚期临近,事情也多。”莫筝低声说,“我还是先离开国学院,免得给师生们引来麻烦。”
杨落明白她的意思,平成公主的事,皇后的事,接下来又有郦氏的事,这一切归根究底都与杨小姐有关,的确是会引来麻烦。
国学院清净之地,不该承受无妄之灾——定安公府承受是应该的。
杨落点点头,一边帮着收拾,一边将杀郦暄的过程讲了,又有些感叹。
“我先前想,这个人,与母亲和我没有任何恩怨,白马镇的那么多民众更是无辜,这么多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工具,说杀就杀了,真是好厉害啊。”
“但这么厉害的人,今日在牢房里,喝了毒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忍受着剧痛死去,就这么被我杀了,真是,可笑。”
莫筝笑了:“不可笑,因为现在你变成了他眼里,很厉害的人啊。”
是吗?她也是很厉害的人了啊。
杨落苦笑:“我不是,我只是借力,因为我背后有皇帝。”
莫筝轻咳一声:“那我换句话说,这世上本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什么厉害的人永远厉害,被欺负的人永远被欺负,天道好轮回,今日轮到他。”说罢一拍杨落胳膊,“杨小姐,天道在你这边了,你这是替天行道了!”
杨落噗嗤笑了。
“总之,你为你母亲和乡邻为你自己报了仇。”莫筝笑着说,将箱子盖上,“走,让凌师兄为我送行。”
又压低声音。
“然后你也借此庆贺一下。”
郦贵妃的死被称为保护杨小姐,郦暄则栽赃给宜春侯,他们是白马镇真凶的身份不会公之于众,只能私下庆祝凶手已死,大仇得报。
杨落笑着点头,跟着莫筝向外去。
……
……
春夜的藏书阁外,散落着几盏灯,铺着几张席子,摆着食案,其间散落着书笔墨,琴笛,以及东倒西歪几个年纪不等的学子。
杨落也趴在一旁的琴桌子上面色微红睡去。
席间唯有凌鱼和莫筝还端坐着。
“真要离开京城去陇西?”凌鱼问。
莫筝点点头,轻声说:“陛下金口玉言赐婚。”
“这个生活讨的真不容易。”凌鱼端起桌案的酒杯,皱眉,“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这也是我必须要去的。”莫筝也端起酒杯,看着夜色笼罩的国学院,一笑,“为了以后都将是如此春夜。”
看着莫筝眼里如星辰璀璨的笑,凌鱼也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为了以后不再讨这个生活,为了以后能想读书就来读书,想拜师就拜师,而不是曾经那样,蹲在学堂外窗下,偷偷看着听着,被询问时,还要躲开逃走……
他一笑没有再说话,将酒一饮而尽。
莫筝也将酒一饮而尽。
凌鱼看着她,再次皱眉:“小小年纪,怎么酒量这么好?”
莫筝一笑,用口型说:“讨生活没办法。”
凌鱼瞪了她一眼:“别总是推到这个借口上。”
莫筝笑着举起袖子,给他看:“当然是骗人的,我喝一半倒了一半。”
凌鱼耸了耸鼻翼,闻到夜风送来的酒香气,满意点点头:“我都喝了,那还是我赢了。”
说罢栽倒在前方的桌案上。
莫筝哈哈笑了,伸个懒腰:“睡觉睡觉。”
但就要趴在桌子上时候,又想到什么坐起来。
“哦对了,还有件事。”她自言自语,站起来,摇摇晃晃走进藏书阁。
藏书阁里安静无声漆黑一片。
莫筝也不点灯,稳稳地先走到一排书架内,伴着悉悉索索哗啦的声音,抱着一摞书走出来,没有走向门外,而是登上楼梯向三楼去,越过一排排书架,然后在漆黑中肩头一撞,伴着咯吱一声,一扇门打开。
门内是一间狭小的屋舍,透过狭小的窗,阁楼飞檐上点缀的夜明珠投进来莹莹光亮。
莫筝走进去,抬手一甩,书卷哗啦落地。
与此同时,地上一片夜色黑影猛地坐起来。
“你干什么!”
莫筝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伸手捂住脸:“啊鬼啊——”
虽然做出受惊的声音,但声音压得太低,又带着笑,实在不像。
卫矫呸了声:“半夜不睡扔书砸人,你才是鬼。”
莫筝捂着脸笑,声音从手指缝传出来:“卫矫,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卫矫将砸在胸口,随着坐起跌在膝头的书抓起扔在地上,冷冷说:“为了不打扰你们师兄师妹饮酒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