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藏书阁最高处祭酒所在的灯熄灭了。
除了值守教习处亮着一盏灯,整个藏书阁都陷入了安静。
莫筝在夜色悄无声息攀爬上阁楼,贴在一处窗阁外轻轻敲打:“师兄,师兄,师兄。”
原本紧闭的窗户猛地打开,莫筝瞬时滑向一旁,免得被撞下去。
卫矫从夜色里浮现,阁楼飞檐上悬挂着镶嵌夜明珠的铃铛随着夜风摇晃,投下点点星光在他的脸上。
莫筝对着这张脸一笑:“师兄我来看看你睡了没。”
说罢猛地翻进室内,同时将窗户拉上。
杨小姐搬出了行宫住进了国学院,卫矫也跟着来了“我受伤是被她拖累,她要负责照看我。”
对于卫矫的胡搅蛮缠,皇帝也没有阻止,一是问过太医了,卫矫的伤已经稳定了,只要继续养着等痊愈就好,住在哪里都一样,再者皇帝也告诉了卫矫杨小姐的真实身份,当然,是假的杨小姐。
真小姐婢女的事,只有皇帝知道。
所以卫矫来国学院,绣衣也会在这里,这是也对杨小姐进行了保护,正合皇帝心意。
祭酒当然也不会反对,毕竟卫矫也是他的弟子。
室内漆黑,莫筝感受着脚下散落的书卷,寻找可以落脚之处,听得卫矫的声音在后。
“先是半夜鸟儿乱叫,现在你又夜闯,你是关心我睡了没,还是成心不让我睡?”
莫筝不理会他的话,扫开几卷书找到落脚之地。
“师兄,我怀疑……”她压低声说。
“不用怀疑,所有人都要害你。”卫矫懒懒说。
一天到晚都是这句话,他都听腻了。
莫筝在夜色里笑了。
“陛下给宜春侯举办寿宴,宜春侯让我舅父也带我参加,肯定是不安好心。”她接着说。
卫矫说:“肯定啊,他怎么会对你有好心,你父皇也知道,你去跟你父皇说就行,别来打扰我睡觉。”
莫筝上前一步:“因为我不信我父皇,就像不信我舅父一样。”
只信他吗?卫矫撇撇嘴:“那就别去。”
“那不行,我如果不去,还怎么让世人看到他不安好心。”莫筝说。
卫矫没忍住噗嗤笑了。
这狗东西。
“杨小姐有勇有谋有人,那就尽情地去看他的不安好心吧。”他说,坐下来,“别来打扰我养伤。”
“不行,我虽然有勇有谋有人,但宜春侯太厉害了,必须也要有厉害的人帮忙。”莫筝说,同时在卫矫身旁坐下,“所以师兄你也一定要去啊,你在我才安心。”
卫矫打个哈欠:“好听话听腻了。”
话音落感觉身边凑过来的人往手里塞东西……
是一卷书。
耳边是女声轻柔。
“这是我亲手抄写的一卷书,师兄拿去撕着玩吧。”
卫矫挑眉,心里呵了声,不过声音依旧懒懒:“书?这里是藏书阁,最不缺的就是书,你拿着书送礼真是没诚意。”
话虽然这样说,并没有将她放在身上的书扔开。
莫筝再靠近一些,压低声:“我还可以为你效力,你也知道我有勇有谋有人手,都尉,你最近在查什么案子,我可以帮忙。”
说到这里停顿下。
“在行宫听你提到过蒋望春案,是赵县那个死了满门的蒋望春吗?”
卫矫在暗夜里视线看向她,微微一凝,下一刻又有柔软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师兄,咱们就是在那里初见的,我们当时在客栈也听了很多消息,不知道有没有能帮上你的。”
初见……
卫矫眼前不由浮现那个少年护卫的身影。
他抬起身,贴近她:“这位公主,你先是插手,让我们绣衣停了查柴渡,现在又要插手我们其他的案子,我不得不怀疑你别有用心啊。”
夜色里女孩儿轻叹一声:“师兄,我是想帮你。”旋即又停顿一下,“是,我也的确有私心,因为我母亲,我不会认亲当公主,所以……”
暗夜里卫矫看到这女孩儿眼睛闪闪发亮,人也几乎凑到他身前来,露出细细白白的牙。
“我也来当绣衣,跟你一起做大事吧。”
什么鬼大事!这狗东西,果然比他还疯,卫矫抬手将她推开。
“好的,公主,等我死了,这位置就传给你。”他没好气说。
莫筝忙说:“师兄,你可不要死,你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之前,公主能让我安心的先养伤吗?”卫矫冷笑。
随着他的话音落,旁边的人立刻起身向窗边而去“师兄你好好养伤我先告辞了。”
人推窗抓着窗沿翻了出去,下一刻又探身回来。
屋檐铃铛上的夜明珠点点碎光照在她脸上,宛如湖水荡漾。
“师兄,宜春侯寿宴的时候记得来啊。”
说罢不待卫矫回应,人再次消失,这次没有再回来。
卫矫坐在地上看着半开的窗,耳内清晰地听着那女孩儿快速地下坠,落在地上。
他似乎看到夜色里,那女孩儿身形如燕,掠过风雨廊,向她所住的院落而去。
卫矫也不去关窗,仰面躺在乱纸堆中,发出一声轻笑。
胡言乱语一堆,但也有一句真话。
她啊,就是想要他一起去寿宴。
她是很厉害,但也需要他的相助。
卫矫将没受伤的手举在眼前,那卷被那狗东西塞过来的书一直握在手里。
她亲手抄写的书啊。
这种礼物倒也……不算稀奇。
他这间室内塞着的多数都是国学院的弟子,还有那个凌鱼抄写的书。
但,她给的可不一样。
那些人是为了阻止他撕毁其他书,为了拦着他。
她不是。
她是知道他喜欢,就特意给他,让他撕书。
这是特意送给他,让他开心的,书。
夜色里的藏书阁半高处,忽地亮了灯火,灯影映照中,有一张张纸被撕开扬起,然后跌落。
……
……
定安公站在国学院门外,深吸一口气。
“父亲,别怕,她要是再不见咱们,咱们可以说是找阿慧。”儿子杨善述在后说,“那他们总没有理由让咱们在门外站着。”
定安公心想,那可不一定。
儿子没进过国学院,不知道国学院那祭酒,还有那个凌鱼的怪毛病。
而且,经过行宫那次,再回想进宫那次,两次被晾着,罚站,他已经反应过来什么了。
皇帝,跟阿落,只怕已经……相认了。
定安公忍不住呼吸急促。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事。
他不该来,他应该走。
但他又应该来。
不来有不来的底气,来也有来的理由。
定安公只觉得心烦意乱,闭了闭眼。
“舅父,你来找我?”
女声从前方传来。
定安公忙睁开眼,看到杨小姐缓缓走来,身后跟着婢女。
“阿落啊。”定安公忙高兴地迎过去,一叠声询问,“你怎么样?好些了吗?先前去行宫见你,说你养病不能见人,我和你舅母真是担心坏了。”
杨善述在旁皱眉:“表妹,不管伤情如何,都该跟家里说一声,怎能让长辈担忧,圣人曾说过……”
他的话没说完,被莫筝打断。
“这是表哥吧。”她神情欢喜说,“表哥回来太好了,杨慧学问不好,有什么事我也不能跟她商讨,以后表哥可以帮我解答难题了。”
说罢示意杨落。
杨落上前一步,将几张纸塞给杨善述。
“劳烦表哥帮我看看这些题目,答一答。”
杨善述看着塞进手里的纸张,只看一眼题目都觉得眼晕,这,这什么,这……
看着儿子瞬间呆滞不语,定安公知道这是外甥女故意的。
罢了,他也不指责过问了,折腾儿子,总好过折腾他这个当爹的。
他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
“阿落啊。”他看着杨小姐亲切说,“有件事要跟你说,明日宫里要举办一场宴席,给咱们家下了请帖,你既然也是杨家的小姐,我觉得你应该也要……”
他的话没说完,杨小姐就高兴地点头。
“我要去。”她说。
这么好说话吗?定安公愣了下,然后看着这杨小姐看着皇城的方向,微微抬着下巴,神情倨傲。
“我必然,一定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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