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对于林家人来说,注定是心绪复杂的一夜。林二奎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了层层涟漪。
吃过苹果,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学校的趣闻和城里的见闻,时间就不早了。
林母虽然态度缓和了些,但那份刻意的疏离感仍还在,她早早便哄着鸿鸿去睡了,不愿意再多面对林二奎。
林父年纪大了,也熬不住,嘱咐了几句“在外好好念书,常回来看看”之类的话,也回屋休息了。
堂屋里只剩下林素素、安青山、林卫东夫妇和林二奎。
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
林卫东是个直肠子,对读书人有着天然的敬佩,拉着林二奎问东问西。
当然也说了林老婆子死了的事情。
郑小燕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偶尔添点茶水。
林素素看着灯下显得有些单薄却眼神清亮的堂弟,心中那份欣赏又多了几分。
她开口,语气比之前稍显亲近,但依旧保持着一定的分寸感。
“二奎,你明天就回学校?怎么走?路费还够吗?”
她问的是很实际的问题。
林二奎连忙点头。
“够的,姐。我买了明天下午的火车票,坐慢车回去,有学生证,半价,不贵。”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我平时在学校食堂帮忙,也给人代课,能攒下点钱。”
听到这话,林素素和安青山对视了一眼。
安青山开口道。
“半价票也得不少钱呢。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家里说。”
他这话说得实在,带着姐夫的责任感,但也并未过分热情。
“谢谢姐夫,暂时还过得去。”
林二奎感激地笑笑,笑容里有些许苦涩,但更多的是自立带来的坦然。
又坐了片刻,林素素起身。
“不早了,二奎,走吧,去姐那边歇着。卫东这儿挤不下。”
林卫东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
“对对,二奎,跟你姐过去住,那边宽敞。缺啥少啥就说!”
林素素和安青山领着林二奎回了自己家。孩子们已经睡了。
林素素利索地给林二奎收拾了一间闲置的客房,抱出干净的被褥铺好。
“条件简陋,你将就一晚吧。”
林素素说道。
“挺好的,姐,特别好了!比我们宿舍强多了!”
林二奎连忙说,这话是真心的。
看着整洁的房间和松软的被子,他漂泊已久的心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安稳。
安青山提来热水壶放在门口。
“烫烫脚,解乏。”
“谢谢姐夫。”
林二奎有些受宠若惊。
安排妥当,林素素和安青山便道了晚安,回了自己屋。关上门,安青山才低声对林素素说。
“二奎这孩子,看着是真不错,跟他爹娘完全两样。”
林素素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认可。
“嗯,是个知道上进的好苗子。能靠自己考上大学,不容易。”
她顿了顿,又说。
“不过,各家有各家的日子。他能好,我们看着就行,也不必过多掺和。”
她这话说得清醒而克制,既肯定了林二奎的努力,也划清了界限。
安青山明白她的意思,赞同地点点头。
另一边,林二奎躺在柔软干净的床上,却有些辗转反侧。
大爷一家的态度,尤其是大娘那矛盾又最终流露出的一丝温情,以及姐姐姐夫客气而保持距离的照顾,都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的根源在哪里,心里对那个家更多了几分疏离和无奈。
但同时,这份克制的接纳,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父母那种算计的、更为踏实和真诚的关怀。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活出个人样来,不辜负这点难得的温暖,也要彻底远离那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原生家庭。
第二天一早,林素素和安青山照常早早起床,准备去忙活早点铺和服装店的生意。
他们出门时,林二奎也已经起来了,正帮着扫地。
“怎么起这么早?多睡会儿。”
林素素有些意外。
“习惯了,姐。在学校也起得早。”
林二奎笑笑。
“灶房里有馒头和粥,你自己热点吃。我们得先去忙了。”
林素素交代了一句,便和安青山匆匆出门了。
她的态度自然,没有刻意为了他耽误自己的正事。
林二奎吃了早饭,把碗筷洗干净,又把屋里屋外仔细打扫了一遍。
他知道姐姐一家忙,想尽量多做点事。
快中午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林卫东家,想跟大爷大娘道个别。
他到时,林母正抱着鸿鸿在院子里晒太阳,林父在一旁编筐。
看到他来,林父笑着点点头。
林母的表情依旧有些复杂,但比昨晚缓和了许多。
“大爷,大娘。”
林二奎恭敬地叫人。
“嗯,来了。”
林母应了一声,顿了顿,还是问了一句。
“东西都收拾好了?车票没丢吧?”
“收拾好了,大娘,票在兜里揣着呢,丢不了。”
林二奎心里一暖。
林母沉默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抱着鸿鸿起身进了屋。
过了一会儿,她拿出来一个手帕包着的小包,塞到林二奎手里。
“拿着。”
她的语气有点硬邦邦的,眼睛看着别处。
“穷家富路,在外面别亏着自己。念书是正事,吃饱饭才有力气念。”
林二奎打开手帕,里面竟然是卷得整整齐齐的十块钱和几斤全国粮票!
他吓了一跳,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要推回去。
“大娘!这我不能要!我自己有钱!”
“给你就拿着!”
林母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又不是白给你的!等你以后出息了,记得你大爷大娘就行!好好念书,别学些歪的邪的,给你老林家争口气!”
她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仿佛这样就能掩盖那份别扭的关心。
林二奎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握着那还带着体温的钱和粮票,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点钱,更是大娘艰难迈过心里那道坎后,给予他的一份沉甸甸的、不善表达的认可和期望。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推辞,将手帕小心地收进口袋,声音哽咽却坚定。
“哎!大娘,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念书,给您和大爷争气!”
林父在一旁看着,欣慰地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