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刻,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死鱼肚般的灰白,寒意最重。
知府衙门三班六房的值守胥吏、衙役们正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准备开始又一日的冗杂公务。
然而,衙门内弥漫的那种无形的、自昨夜延续下来的压抑与恐惧气氛,让每个人的动作都显得有些迟缓僵硬,交换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惊疑与揣测。
突然!
一阵急促、沉郁、仿佛带着不祥预兆的堂鼓声,毫无征兆地擂响!
“咚!咚!咚!咚!”
鼓点沉重而急促,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口,瞬间击碎了清晨的沉寂,也击碎了所有人残存的睡意!
非有惊天大案、紧急军情,绝不会在清晨此时击响堂鼓!
所有胥吏衙役脸色剧变,心脏狂跳,慌忙丢下手中活计,如同被鞭子抽打般,快步奔向二堂仪门之外,按班次垂手站定,大气不敢出。
只见知府赵文启已然端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公案之后!
他身穿鸂鶒补子青色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冰冷锐利,透着一股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般的肃杀之气,与平日那个总带着几分文人温和甚至怯懦的官员判若两人!
他身旁,站着那位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幽深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刑名师爷寒江雪。两人一坐一立,形成一种极其压抑而危险的氛围。
“带户房钱粮师爷、工房经承、仓房大使、以及所有经手去年文庙修缮账目、采买、验收的书吏、库丁,即刻上堂!”
赵文启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审问意味,如同寒流席卷过每个人的脊背。
众衙役心中巨震,文庙修缮?崔明?!昨夜那恐怖的传闻瞬间涌入脑海,所有人脊背发凉,不敢有丝毫怠慢,慌忙应声,如狼似虎地冲下去拿人。
片刻之后,十来个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吓得魂不附体的书吏、小吏被连推带搡地带到了堂下,扑通扑通跪倒一地,浑身筛糠般抖动,磕头如捣蒜,连声喊着“大人饶命”、“小的冤枉”,却完全不知道究竟犯了何事。
赵文启根本不给他们辩解或思考的机会,猛地将手中几本账册狠狠摔在公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响!
“大胆蠹虫!尔等可知罪!”赵文启厉声喝道,声音因激动和缺乏睡眠而微微颤抖,却更显狰狞,“本官昨夜彻查文庙修缮账目,发现亏空竟高达数百两之巨!采买以次充好,工料虚报冒领,验收敷衍塞责,账目混乱不堪,漏洞百出!简直目无王法,亵渎圣人,罪不容恕!说!这笔银子,到底流向了何处?进了谁的腰包?!还有多少瞒隐未报之龌龊勾当?!给本官从实招来!”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二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被刻意放大、近乎表演式的愤怒与不容置疑的审问。
堂下众吏吓得魂飞魄散,哭喊声、辩解声、求饶声响成一片,互相推诿指责:
“大人明鉴!小的们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账目核算都是崔…崔书吏一手经办核验,小的们只是奉命誊抄记录,实在不知内情啊!”
“采买都是孙百万孙老板的‘丰裕号’承办,工料也是他提供的,价格、质量都是他说了算…”
“验收…验收是仓房的李老倌和工房的赵经承一起去的,他们…”
“住口!休得推诿狡辩!”赵文启再次猛拍惊堂木,力道之大,震得自己手掌发麻,“人证物证俱在,岂容尔等抵赖!从今日起,成立文庙亏空专案!由本府刑名师爷寒江雪寒先生总领稽查!给本官一查到底!所有涉事人员,一律停职待参!账目单据,即刻封存,逐一核对!相关商户、人证,立刻传讯到堂!胆敢有丝毫隐瞒、包庇、串供,或是走漏风声,干扰查案者…”
他目光森冷地扫过堂下众人,“本官不管你们背后是谁!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他这番举动,雷声极大!看似目标明确,实则虚张声势。他根本不知道具体亏空了多少,也不知道具体谁参与了,更没想真的查个水落石出。
他只是按照寒江雪的指示,将“查账”的声势造得极大,将压力毫无保留地、无差别地倾泻下去!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赵文启在严查此事,而且是不计后果、不死不休的架势!他要让某些人感到恐惧,感到压力!
寒江雪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
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堂下每一个人的脸,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细微反应:
谁的眼神闪烁不敢对视,谁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谁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谁下意识地看向某个特定的同僚,谁在听到“孙百万”、“验收”等词时身体猛地一僵…这些细微的破绽,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掐动,仿佛在推算着每个人的心理防线和可能的牵连。
这场突如其来的、声势浩大的“查账”风暴,如同在早已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在知府衙门内部激起了滔天巨浪和无限的恐慌。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透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以惊人的速度传向了泗水城的各个角落,精准地砸进了某些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