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的结果,是赵明远如愿收到了本地、也是齐司礼母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快递员将印着校徽的牛皮纸信封送到小洋楼时,赵明远正打完球,汗都来不及擦,几乎是抢一般接过信封。
确认了里面的内容后,他心脏狂跳,像揣着一团火,转身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上楼。
画室的门被“砰”地撞开,齐司礼正站在画架前,手持调色盘,小心翼翼地调配着一抹极为精妙的青灰色。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他手腕一抖,颜色差点调深。
他还未及回头责备,一个滚烫的、带着汗水与阳光气息的身体就从背后猛地紧紧抱住了他。
赵明远的手臂箍得很紧,下巴重重地抵在他清瘦的肩胛骨上,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音:
“我做到了,齐司礼!你看!通知书!我可以……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学了!”
他举着那个信封,像举着胜利的旗帜,在齐司礼眼前使劲晃动着。
齐司礼被他撞得往前踉跄半步,勉强稳住身形。最初的错愕过后,他感受到背后少年胸腔里传来的剧烈心跳,那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垂下眼,看着箍在自己腰间那双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听着耳边那毫不掩饰的、纯粹到极致的喜悦,那颗习惯了古井无波的心,仿佛也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暖流。
他放下调色盘和画笔,沾着些许颜料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赵明远的手臂,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却比平时柔软了不止一分:“看到了,恭喜。”
赵明远却不满足于此,他把脸埋在齐司礼的后颈,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混合着松节油和淡淡墨香的气息,闷声重复着:“我可以一直在这里了……齐司礼,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阳光透过爬满藤蔓的窗棂,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画,色调温柔,仿佛也浸染了这一刻的甜蜜与圆满。
齐司礼没有推开他,任由这个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来拥抱他的少年,就这样抱着,许久,许久。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一个人这样热烈而坚定地需要着,选择着。
所以,赵明远沉浸在即将与他“一起上学”的狂喜中时,齐司礼并没有告诉他一个事实——自己也即将毕业了。
他看着少年因为能够继续留在这座城市而雀跃不已,那双总是炽烈如火的眼眸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齐司礼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不想在那份纯粹的快乐上,蒙上任何一丝不确定的阴影,哪怕这阴影本不存在。
他有着自己的规划和底气。
在赵明远为大学新生活做准备,齐司礼已经悄无声息地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获奖证书、发表的专业论文以及厚重的作品集。他联系了自己的导师,也是艺术学院的院长,表达了希望留校任教的意愿。
院长对他的决定十分赞赏:“司礼,以你的才华和心性,留校是最合适不过的。学校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力量。”
流程很快启动,留校需要经过严格的统一笔试和面试。
这些对于二十二岁就已研究生毕业、在国画领域早已崭露头角的齐司礼来说,并非难事。他的专业功底扎实得可怕,笔试游刃有余,面试时面对诸位资深教授的提问,他从容不迫,引经据典,见解独到,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学术素养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然而,齐司礼的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给任何潜在的竞争者或非议留下把柄,他在准备留校考核的同时,做了一件让院长都略感惊讶的事情——他同时报考了本校历史学院的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是古代艺术史。
这无疑是将自己的退路和前进的道路都铺设得更加稳固。艺术学院的教师若能兼具跨学科的深厚学养,无疑是锦上添花。历史学院的博士学位,将成为他留校最坚不可摧的砝码。
当赵明远还在为大学里新鲜的一切感到好奇,忙着参加社团、熟悉课程时,齐司礼已经如同一位沉稳的弈者,在不声不响间,落下了关乎他们未来安稳的关键棋子。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未雨绸缪,都只是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目的——稳固地扎根于此,让那个依赖他如同依赖港湾的少年,永远不必面对分离的风浪。
他未曾宣之于口的温柔,都藏在这步步为营的规划里。他构筑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职业生涯,更是他们共同未来的基石。
当赵明远以为是自己奋力争取才得以留下时,他并不知道,齐司礼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他们能长久地停留在同一片天空下,筑起了更高、更坚固的城墙。孤独久了了人更怕再次孤独!
青春期的赵明远如同一团行走的火焰,精力旺盛得无处安放。假期来临,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蜷在齐司礼那方宁静的画室里。
他开始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强硬地拉着齐司礼走出那个被墨香和颜料浸润的小世界,投身到更广阔、更喧嚣的天地中去。
起初,齐司礼是抗拒的。他习惯了自己的节奏,对拥挤的景点和长途奔波兴致缺缺。
但赵明远有他的办法——他会提前安排好一切,订好票,查好攻略,然后在出发的清晨,直接堵在画室门口,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盯着他,语气带着点耍赖的意味:“齐司礼,票不能退,酒店也不能退,你要是不去,就浪费了。” 或者更直接地,上手去拉他,“走嘛,整天画画多闷,带你去透透气!”
齐司礼看着他写满期待的脸,那声“不去”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于是,他们的足迹开始延伸。
他们去过西北的苍茫戈壁。赵明远租了辆越野车,载着齐司礼在无垠的公路上疾驰,车窗大开,裹挟着沙砾的风吹乱了齐司礼一丝不苟的头发。
赵明远兴奋地大喊,而齐司礼在最初的紧绷后,望着窗外浩瀚的天地与嶙峋的雅丹地貌,眼神里渐渐流露出艺术家对原始力量的震撼与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