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已是十万火急,再不走,唉……只怕没机会逃脱!”
“我走了,那他呢?”
李青急得跺脚道:“郎君怜惜娘子,这家国天下的动荡时局,岂能让娘子柔肩负重,要担当,也该是举国男儿、士大夫的责任!”
“那他崔题,太不了解我了!”潘令宁面色决然,听罢并无悲戚感动,反而话中透出一股坚韧的冷意。
李青嗫嚅双唇,霎时不知如何劝说。
“他可有自保之策?保举不当,先帝朝,曾有宰执连累满门,朝中不少势力皆想要他的命。”潘令宁拢握的手揉捏得指节泛白,回想六七年前他的处境,她依然心惊肉跳。
李青亦是焦急,连连叹息:“唉唉,朝中乱作一团,二圣执意南迁,卢宰执等人极力劝阻,也无人顾忌郎君的安危了……”
“不战而退,哼!”她发出一声鄙薄的鼻腔。
“可是郎君说,如今他的处境,仅排在次要,朝中不杀士大夫,便是别个势力,也不敢轻举妄动。当下还需尽快引太子还朝稳住局势,太子若能还朝,郎君的危境也可迎刃而解!
“可即便是卢宰执,递出的密函皆被暗中拦截,他们铁了心思要南迁,因此……唯有托付娘子!”
李青眼含希冀,殷殷期盼。
潘令宁终是接过了信函,垂下眼帘看清封首崔题的字迹,心中似藏着一块巨石沉甸甸。
“你说得轻了,便是太子还朝,他崔题仍旧背负保举失当的罪名,太子有何缘由赦免于他?要救出你家郎君,除了太子还朝,还需尽快证明杨将军并非叛逃!”
李青急得转了一圈:“娘子,现下,管不了这么多了!能让太子还朝,至少事成一大半,至于杨家将是否叛逃,这断线的风筝,实难查清!”
“陈靖……他可有想到?”
潘令宁口中呢喃着两个字,以至于李青怔愣:“诶?”
院中却一片死机,唯有潘令宁揉紧了信函,似有指甲摩挲皮纸的轻微声响,如夜中幽吟勾人心弦。
潘令宁却不再多言,只转头对李青道:“这密函急件,我来替他送,正巧我与歙州纸竹商仍有经贸往来,入夏采伐前,我亲自往江东走一趟,也无人多疑。不过在走之前,我希望你协助我做一件事。”
“何事?”
潘令宁走近一步,曲着手掌对他耳语。
院中唯有细细的风声,拂动槐树枝叶,沙沙作响。
……
北疆战事起,朝中急调各路大军应援,而二圣弃京都,议南迁的传闻也似盖不住的酒糟气,满街满巷地飘荡。
秦楼楚馆、酒楼脚店,漫是非议声,即便此时,朝中的鹰犬竟然也无力镇压。
虽非坐朝问政,可市井中还是敏锐察觉到南廷面临战事的慌乱气息。
讲义堂这几日也是人满为患,堂中多是年轻文士,正是意气风发只是,难免直抒胸臆、针砭时弊,若安往时,潘令宁必要叫齐远小心看护,谨慎行事,然而这一次,她却任期发酵。
潘令宁在书铺的雅室拨弄着算盘,屋中堆满了账籍,徐焕和文葵仍旧源源不断地把账目往里堆。
“东家,文繁书铺和讲义堂,经营以来的账目均在此,可要请歙州的老博士一同审计查看?”
潘令宁停下珠算的手势,转眸略一思索,又看着她:“徐焕,之前托你打听的,行会中求购造纸秘方的同行,可有消息?”
徐焕摇了摇头:“虽各家皆在精进造纸秘方,然而一口气能拿出如此大手笔,仍是少数,还需等些时日另看。”
略微迟疑,徐焕仍是问道,“东家,您近日又是盘算账目,又是寻求合作方,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出动这般多的财力,莫非仍要扩张书铺?”
潘令宁苦笑一声,心头泛起一丝乏力,忽然对眼前的账目产生了厌倦。她双手垂下,溢出一声叹息:“天下不太平,未雨绸缪,若真的大战来临,谁人能守得了这些财富?”
“那东家为何……起意把纸方让出去?”徐焕稍稍侧头,小声试探。
恰在这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来,伴随着张叔的呼喊。
“潘娘子,潘娘子,讲义堂……讲义堂闹起了了!”
听闻此话,徐焕和文葵皆是骇然,文葵浑身一震,吓得摔下了手中的账籍。
徐焕慌张看向潘令宁。
潘令宁面色一凝,却只是默然起身,双手笼袖,疾步却不失稳健地走了出去。她一言不发,反而让徐焕等人更担心。
文葵低头匆忙拾起账目,扬头看着徐焕,担忧道:“徐掌柜,咱们书铺,可还会发生曾经的……云集楼诗案?”
“叙……”徐焕竖起食指禁声,而后对她吩咐,“你留在此处,稍作手势,我陪东家去看看。”
门外车水马如龙,潘令宁停在书铺门前望了一会儿,仅脚步稍停,便又往对街的讲义堂去了。
徐焕才跟上脚步,也仅是瞥见一眼她的面色,亦跟随她看了一眼街道四周,便有所领悟。
徐焕心下终于不似方才那般慌张,也端庄地笼袖,沉稳地跟随潘令宁身后。
果然,讲义堂内书生气势高昂,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北疆的将士,国朝的士人,还没有这诗篇中的夫人有气势,少了一个杨大将军,便只能弃京南迁?”
“曾经说新政祸国殃民,我看这迂腐守成的旧党士大夫,才是国朝的蠹虫!”
堂中议论纷纷,齐远坐镇,也并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掌柜的见势不妙,想把门窗合上。
潘令宁却陡然出手阻止。
掌柜愕然。
然而潘令宁胸有成竹,谈若自然。
果然,又听了一小会儿,只闻书生道:“我等若还有一腔热血,如今之计,便应设法迎太子还朝,解救牢狱中的崔相公!若再让那旧党得势,只怕这国朝也将失守与北契的蹄铁之下!”
“附议!”
“附议!”
潘令宁听罢,一声不吭地离去了,只是之中她未曾置喙,也无需露脸。
徐焕也是看明白了,低声道:“东家,这讲义堂,已经想着您的风向推动,而如今的局势,朝中也无暇顾忌滋长的非议,正是您向延朔党出手的好时机了!”
“先不急,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潘令宁抿唇一笑,总算恢复久违的松快。
便在徐焕不解之时,便听闻长街尽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随潘令宁望去,看到李青驾马疾奔而来,跟随到近前急勒而停,翻身下马,立即报信:“潘娘子,好消息,抓到陈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