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涧,名不虚传。它并非一条简单的山间小路,而是亿万年来山水冲刷、地质变迁形成的一条深邃、狭窄的裂谷。
两侧是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岩石嶙峋,偶尔有孤松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
涧底是一条湍急的溪流,因为刚下过暴雨,水流变得异常汹涌,咆哮着撞击着礁石,溅起浑浊的浪花。
所谓的“路”,其实是在峭壁上人工开凿和自然形成相结合的一条窄径,最宽处不过米余,最窄的地方甚至需要侧身贴壁才能通过。
路面湿滑,布满了青苔和松动的碎石,下方就是令人眩晕的深涧激流。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几乎是蠕行。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手脚并用,小心翼翼。
牲口的嘶鸣声、战士们沉重的喘息声、水流巨大的轰鸣声在山涧中回荡。
“注意脚下!一个跟着一个!看好前面人的落脚点!”
各级指挥员的声音不时响起,提醒着战士们。
负责物资的战士们面临着最大的挑战。独轮车在平地上尚可,在这种路上几乎成了累赘。
在一些特别狭窄或转弯的险要处,战士们不得不将车上的物资卸下来,分成小份,由人背负传递过去,空车则由几个人合力,一点点抬过去。
驮马更是需要战士们前拉后推,蒙上眼罩,防止其受惊跌落山涧。
整个过程缓慢而危险,每一次通过险段,都让人捏一把冷汗。
抬着担架的战士更是付出了极大的艰辛和勇气。在平路上尚且不易,在这种崎岖湿滑的悬崖小径上,保持担架的平衡和伤员的稳定,难度呈几何级数增加。
他们需要更加精准地选择落脚点,前后配合默契,有时甚至需要跪着、爬着,用身体作为支撑,一点点挪动。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松劲,没有一个人抱怨。
担架上的伤员看着同志们为了自己如此拼命,眼中都含着泪花,却又不敢轻易出声,生怕分散了抬担架同志的注意力。
周锐坚持自己行走,他紧贴着岩壁,用手抓住突出的岩石或缝隙里长出的灌木根茎,一步步艰难前行。
肩膀的伤口在颠簸和用力下阵阵作痛,但他咬紧牙关忍耐着。
赵大勇看着眼前这悲壮而感人的一幕幕:战士们互相搀扶,传递着物资,呼喊着号子协力通过险关,一种强大的、源自集体和信念的力量在他心中激荡。
赵大勇行走在队伍的中段,他时而停下来观察地形,指挥通过难点,时而鼓励一下疲惫的战士。
他的眉头始终紧锁,不仅因为前路的艰难,更因为对身后追兵的担忧。
他不断回头望向队伍来时的方向,侧耳倾听,除了水声和队伍行进的声音,他似乎在捕捉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响动。
“团长,这样走太慢了!”一营长孙德胜走到他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溅起的水雾,焦急地说,
“照这个速度,天黑前也未必能完全通过老鹰涧。万一鬼子追上来……”
赵大勇何尝不知:“我知道。但急不得,越急越容易出事。告诉同志们,稳住了,安全第一!同时,催促后面加快速度!”他顿了顿,对通讯员说,“去,问问断后的李大牛,后面什么情况!”
通讯员领命而去,灵活地在狭窄的小道上穿行。
就在队伍艰难行进了约一半路程,来到一处相对开阔、被称为“回音壁”的转弯地带时,后方突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
“砰!砰!砰——”
枪声在山涧中显得格外刺耳,瞬间压过了水流的轰鸣!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紧接着,更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从后方传来,伴随着隐约的日语叫喊声和八路军战士还击的怒吼声。
“准备战斗!”
赵大勇立刻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
“非战斗人员,保护伤员和物资,加速向前通过!战斗部队,就地寻找掩体,准备阻击敌人!”
队伍立刻行动起来。混乱是短暂的,长期的训练和战斗素养在此刻体现。
负责物资和伤员的战士们在掩护下,拼命向前方更狭窄、更易守难攻的地段冲去。而战斗人员则迅速依托“回音壁”这里的岩石、拐角,构建起一道简易的防线。
周锐和小王也被两名战士拉着,快速向前移动。周锐心急如焚,回头望去,只见队伍末尾方向,硝烟已经开始弥漫。
断后的是李大牛的特务连。他们且战且退,利用老鹰涧狭窄的地形,节节抵抗。
严翔明带着侦察小组是最先与敌人接火的,他们用精准的射击迟滞了日军先头部队的追击速度,然后迅速后撤与李大牛的主力汇合。
浅野弘一显然也意识到了地形的限制,无法展开大规模兵力冲锋。他命令部队以小队为单位,交替掩护,用密集的火力进行压制,同时派出攀爬能力强的士兵,试图从两侧的峭壁上寻找居高临下的射击点,或者迂回包抄。
“机枪!占领那个石台,封锁路口!”
“手榴弹!往人多的地方扔!”
“注意上面!鬼子想爬上来!”
李大牛的指挥声、战士们的呼喊声、日军的嚎叫声、武器的射击爆炸声,在老鹰涧这特殊的扩音效果下,混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李大牛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他看到几名日军士兵果然试图从侧面的陡坡向上攀爬。
“翔明!带两个人,把左边那几只猴子给我打下去!”
“是!”严翔明应了一声,带着两名枪法好的战士,迅速移动到合适位置,举枪瞄准。
“啪!啪!啪!”
几声精准的点射,两名刚刚爬上半坡的日军士兵惨叫着滚落下去。
但日军的火力实在太猛。轻重机枪的子弹像泼水一样打在八路军据守的岩石上,溅起无数石屑火星。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
不时有战士中弹倒下,鲜血染红了涧底的溪流。
“连长!这样打下去不行!鬼子的火力太猛,我们人少,撑不了太久!”
一名排长匍匐到李大牛身边,大声喊道,他的胳膊已经被流弹划伤,鲜血直流。
李大牛看着身边不断减员的战士,心如刀绞。他知道,断后任务的目的就是为主力争取时间。
他看了看身后,主力部队的大部分,尤其是物资和伤员,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区域。
“顶住!必须再顶住至少二十分钟!”李大牛红着眼睛吼道,“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让鬼子过去!”
他抓起一颗手榴弹,拉弦,心中默数两秒,猛地探身甩了出去。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了一挺正在咆哮的日军歪把子机枪附近。
“轰!”的一声,机枪哑火了片刻。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牺牲。
就在李大牛感觉防线即将被突破的危急时刻,前方主力部队方向,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军号声!那是冲锋号!
紧接着,一阵更加密集的弹雨从“回音壁”转弯处的八路军主阵地射向日军!赵大勇组织了一营的精锐力量,占据了有利地形,对追击的日军进行了猛烈的反冲击!
原来,赵大勇在听到后面枪声激烈,判断断后部队压力巨大后,果断决定不再一味撤退。
他深知,在老鹰涧这种地形,一味逃跑只会被敌人尾随追杀,最终可能导致全线崩溃。
必须打一个反击,挫掉敌人的锐气,才能安全脱离。
“同志们!特务连的兄弟们在为我们流血牺牲!跟我冲,把鬼子打回去!”
赵大勇亲自带队,组织尖刀连的战士,利用地形优势,向日军先头部队发起了逆袭。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一下子把追击的日军打懵了。
他们没想到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八路军还敢回头反击。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小队顿时被撂倒了七八个,攻势为之一滞。
李大牛见状,精神大振:“兄弟们!团长来接应我们了!冲啊!”他率领着残余的特务连战士,从掩体后跃出,配合主力的反击,向日军发起了反冲锋。
浅野弘一在后方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况,气得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八路军的抵抗如此顽强,更没想到对方还敢反击。眼看地形不利,部队展不开,伤亡在增加,而八路军的阻击异常坚决,他知道短时间内很难突破这条防线,全歼对方的计划恐怕要落空。
“八嘎!停止追击!就地构筑防线,炮兵小队,给我轰击!”
浅野无奈地下达了命令。他不能把宝贵的兵力全部消耗在这种不利的地形攻坚上。
日军的追击停止了,转而开始稳固已占领的区域,并呼叫后方迫击炮进行火力覆盖。
赵大勇看到日军停止追击,立刻下令:
“交替掩护,撤退!不要恋战!”
八路军部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迅速脱离了接触,沿着老鹰涧的小路,加速向根据地方向撤退。
李大牛带着特务连的幸存战士们,也顺利撤了下来,与主力汇合。
这一次短促而激烈的阻击战,虽然给断后的特务连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成功地为主力部队赢得了宝贵的脱离时间,也挫伤了日军的锐气。
队伍终于艰难地通过了最危险的老鹰涧地段,将咆哮的涧水和追兵的枪声,暂时甩在了身后。